她微微用力,掀開老爺臉上的綺羅,冷冷道:“那就叫他們親眼瞧瞧,我養的怎么樣。”
唰——
一雙空洞的眼吊在面前,燭臺滾在地上,已經被踩滅了。男人牙齒打架,摸黑朝外爬,尖叫都擠在喉眼里了,又跟著唾液一齊往下咽。
“救……”
屋里有人還在喘氣,發出微弱的求救聲。男人誰也顧不得,他的匕首早掉了,人半癱著,倉皇爬動。
“二十六個小鬼屋里請,叫一叫,找一找。”
女聲雀躍,陰魂不散。
男人扒住門,身子全然貼上去,恨不能離背后的聲音遠一些。他發出聲音:“救、救我!”
屋外的雨聲嘈雜,左鄰右舍都歇了。男人伸出雙掌,再也忍不住哭腔,他激烈地拍打門板:“孫大人!陳書吏!來人,來人啊!”
有人被拖走了,咔嚓聲清脆,在那雨里分不清是被折的還是被踩的。救命,救命,他們嘴巴翕動,像一群離水的魚,雙目干渴,在滿堂修羅的注視下齊聲重復。
錯了,我錯了。
孫務仁狂亂奔走,他們交接的地點在城隍廟,那是他熟悉的老地方。出了門右拐,后頭是成片的無名碑,早年說是給災民立的,后來么,他知道,是給賣出去的那些“貨”立的。一任縣太爺有一任縣太爺的鬼,大伙兒心里原本是一點都不怕的,就是從徐老三吃素開始,神使鬼差地都拜起來。他從前瞧不上這些東西,人活著都奈何不了他,死了能行?這世道比陰曹地府差不了多少!可是事情就是從他丟了那把菜刀開始不對頭了。
一想到這事,孫務仁就恨陶乘歌!他跑得太急,白面團似的臉上暈出紅團,遠遠瞧著像個紙人泥偶。他穿過那些無名碑,心里窩火,又恨起陳書吏。
死龜xiong!這事本輪不到他親自出馬,就是那小子說怕鬼,哭哭啼啼地不肯來,這會兒還賴在衙門里呢。
他扶著那些無名碑,大口喘氣,轉念再恨起徐老三。
狗日的徐老三,成日裝老爺還裝上癮了,慫爛一條賤命,也不來看貨,保準兒在家享福,真算他走運!
孫務仁抹了把臉,接著恨那群人,最后連帶著主子他也在心里暗暗罵起來。
一個貨拖這么久,耽誤他兩年功夫,要不是胎投得好,他才不干呢。憑他這一身鉆營的本事,早該升遷了,就為吃幾口鮮,非把他留在這里,跟那劉逢生打擂臺,有眼無珠!來道天雷都劈死算了,省得日后還要清理……
孫務仁上氣不接下氣,終于看到城隍廟。他從懷里掏出個帕子,一邊擦拭,一邊跨進院子,說:“怎么黑燈瞎火的?叫你們小心,沒叫你們連個蠟燭也不點。嘿呀,酒備了沒有?人家遠道而來接貨,可不能怠慢……”
滴答。滴答。
孫務仁臉上的水越擦越多,他仰頭,看見“客”都半折著身體,被人胡亂吊在樹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頭顱倒垂,人都咽氣了,卻還看著他,把嘴大張,仿佛在無聲喊。
該你了。該你了。
風一程
“我原本想,他們若再晚幾日,可以拖到咱們家的佃戶入縣來結算糧賬,到那時縣內巡防空缺,來往的人又多,是個把龍博送走的好時機,誰料平遠侯忽然征糧,將底下莊子的人全征空了。”南宮青還蹲著身,“沒有佃戶入縣,這里內外都是衙門的人在看守,我不敢輕舉妄動,好在有姐姐暗中相助,替我給龍博送飯。徐老三急急叫我回來養胎,我就猜是交貨的日子近了,他要避開人眼,只是我算不準他們交接的確切日子,直到今晚,他拖著病體也要出門會客,又吃酒吃得爛醉,我便料定是時候到了。”
“原是如此!”羅姐兒不敢多看老爺的臉,目光追著燭光,“可是小姐,龍博再厲害,也是一個人,萬一他們去的人多怎么辦?人都道雙拳難敵四手呀!”
“這倒不怕,”教養姑姑素髻散亂,她沉吟片刻,“小姐既然敢留那位龍博姑娘一個人在地窖,想必也是猜到了,今晚前來交接的人不會太多。”
南宮裕也道:“外省人進來,關卡不好過,又逢有征糧的急差,他們來的人若是太多,路上就會引起懷疑。”
“正是姑姑和娘說的這番道理,”南宮青扳過老爺的臉,“如今棘手的是,孫務仁絕不能和徐老三死在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