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漁移步帳中,甫一進門,一股撲鼻而來的書香氣息。
沿墻兩張松木交椅,北面一張紫檀木雕花大案幾,案幾上有個湘妃筆筒,內有幾根靈仙祝壽竹雕紫毫,案角處隨意擺放著一塊白玉梅花綬帶鎮紙。
四面臨墻皆是書架,架上擺著滿滿當當的各式古籍:經史子集、各色兵書、名家字畫、各地水經注、地理志蘇漁一身孔雀開屏的衣裳出現在灰撲撲的帳內,顯得格外的喜慶。
陳瑯抬眼時,少年那身金紅交織的錦袍正灼灼地刺入眼簾,他腕間一頓,隨意擱下了毛筆,眼底似盛著一汪靜潭,讓人辨不出喜怒。
“坐。
”四目相對時,蘇漁指尖不自覺攥緊了衣袖。
眼前這化名陳瑯的男子,正是她的堂兄朱祉叡。
相比其余皇帝的子嗣繁茂,皇祖父膝下僅有二子,長子朱季鉞,次子朱季姌,也就是她的父皇楚靈王,楚國現任國君。
十八年前,父皇設毒計害死他的兄長朱季鉞,奪了皇位,他卻不知,皇叔竟還有個遺腹子。
當年朱祉叡出生時,他母親便血崩而去,朱季鉞昔日的舊部抱著還未滿月的幼子逃往燕朔,從此改名換姓,深藏身世之謎。
這一藏,便是十八年。
朱棠衣腦海里不由浮現出朱祉叡率領三萬大軍殺回邯鄲時的身影,他執劍立于尸山之上,身后是漫天的戰火…那是她對他最后的印象。
心緒翻涌間,腳下忽然一滯,衣袍悄然纏上足尖,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砰!”膝蓋狠狠砸在青石地上!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她蜷縮如蝦,涔涔冷汗順著鬢角滑下。
前方腳步聲漸近,一雙青灰色皂靴慢慢停在她眼前。
她抬起頭,朱祉叡身著玄袍,劍眉懸鼻,正垂眸冷冷地俯視自己。
燭火正盛,卻沒化開眸底的那層寒霜。
“堂兄”朱棠衣失聲呢喃。
朱祉叡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蘇漁那張蒼白的臉上,少年唇間微動,像是低聲呢喃著什么。
對方聲音細若蚊吶,朱祉叡沒太聽清。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百夫長這身子骨確是弱了些,平日當好生將養才是…”他略作停頓,目光似有深意,“夜間也莫要太過操勞,你雖不是家中長子,無需擔那門庭重任,但放縱太過終歸有礙名聲。
須知此地是軍營,非你蘇家后宅。
”二人咫尺之距,他看似彬彬有禮,清冷的嗓音卻透著隱隱的疏離。
被他虎視眈眈地盯著,蘇漁頗為狼狽,想站起身來,奈何右腿麻軟,竟使不上半分力氣。
心情突然變得有些低落,堂兄這番話分明是在敲打自己。
看這情形,少年竟放浪形骸到連頂頭上峰都看不下去了。
堂兄被父皇害得幼年喪父,半生孑孓飄零,雖非她一手造成,心底卻總存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