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恢復(fù)了死寂。只有倒下的清酒瓶,殘液在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空氣中殘留的酒氣、情欲的氣息、以及絕望的淚水味道,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余韻。寬大的扶手椅靜靜佇立,椅面上殘留著曖昧的shi痕。樓梯的陰影里,仿佛還回蕩著那沉重的腳步聲和無聲的崩塌。百合子蜷縮在角落,臉上的潮紅如同烙印,見證了這個失控夜晚最隱秘、也最震撼人心的崩塌。
晨光。
阿希莉帕緩緩睜開眼,宿醉帶來的鈍痛如同重錘敲擊著她的太陽穴。喉嚨干澀發(fā)緊,身體像被拆散重組般酸軟無力。記憶如同碎裂的鏡片,模糊而混亂——濃烈的酒氣、冰冷的餐桌邊緣、身體失控的燥熱、還有……尾形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翻涌的、她從未見過的情緒?更深的記憶則是一片空白。
她掙扎著坐起身,絲被滑落,露出肩頸處幾處曖昧的紅痕。她蹙眉揉了揉額角,試圖拼湊昨夜的碎片,卻只引來一陣更劇烈的頭痛。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輕輕推開。尾形端著一個小巧的漆木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一碗溫?zé)岬男丫茰鸵槐逅?。他穿著整齊的深色和服,神情是一貫的平靜,但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他動作比平時更加輕緩,眼神在接觸到阿希莉帕?xí)r,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緊繃。
他將托盤放在床頭矮柜上,聲音低沉,刻意放得比平時更柔和:“醒了?喝點湯,會舒服些?!?/p>
阿希莉帕接過水杯,小口啜飲著,冰涼的液體稍微緩解了喉嚨的灼痛。她抬起還有些迷蒙的碧眼,看向尾形,帶著宿醉后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尾形……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好像……喝多了。后面的事情……記不太清了?!彼貞?,腦海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如同隔水看花般的激烈片段,無法串聯(lián)成清晰的畫面。
尾形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眸看著托盤上的醒酒湯,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瞬間翻涌的復(fù)雜情緒——昨夜她崩潰的哭喊、那“什么都不要了”的宣言帶來的滅頂恐慌、以及最后他如同抱著易碎品般將她抱回房間的無力感……這些畫面清晰得刺眼。但他絕不能讓她察覺分毫。
他迅速調(diào)整好表情,抬起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安撫:“沒什么特別的事。你喝了些特供的清酒,后勁太大,醉得厲害?!彼D了頓,仿佛只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聲音平穩(wěn)無波,“我回來時,你已經(jīng)在桌上睡著了。怕你著涼,就把你抱回房間了。”
他避開了所有關(guān)鍵細節(jié),將一場驚心動魄的失控簡化成一次普通的醉酒照料。隨即,他像是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話題,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公事公辦的關(guān)切,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另外……關(guān)于庫坦學(xué)校遇到的困難,”他刻意加重了“困難”二字,目光落在阿希莉帕臉上,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你不必過于憂心。我已經(jīng)知道了。小野那邊,還有輿論的事情……我會跟進解決?!彼麖娬{(diào)了“困難”,這是昨夜她崩潰前還在意的東西,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讓她“還需要他”的繩索。
阿希莉帕捧著水杯,指尖微微收緊。尾形的話似乎合情合理,但她心底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怪異感。她模糊記得一些激烈的肢體接觸和失控的情緒,但具體是什么,卻像蒙著一層濃霧。她看著尾形過于平靜的臉,試圖找出破綻,最終只是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嗯。麻煩你了。”宿醉的難受讓她暫時無力深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年長女傭恭敬的聲音:“明日子夫人,百合子夫人遣人送了點東西過來?!?/p>
阿希莉帕和尾形同時看向門口。只見女傭端著一個精致的雙層漆盒站在門外,并未踏入臥室。
“百合子夫人?”阿希莉帕有些意外。
女傭垂首答道:“是。百合子夫人說,昨日府上宴客,新得了幾味京都來的上好抹茶粉。想著明日子夫人或許喜歡,便讓廚房試做了些清淡的和果子,配著新茶最是相宜。夫人還說……”女傭頓了頓,聲音平穩(wěn),“……宿醉之后,口中易覺苦澀,這點心清甜不膩,或許能開開胃?!?/p>
阿希莉帕看著那精致的食盒,心中微暖。百合子總是這樣細心。“替我謝謝百合子夫人,有心了?!彼疽馀畟?qū)⑹澈蟹旁谕忾g的小幾上。
女傭放下食盒,躬身退下。
臥室里再次剩下兩人。尾形看著那食盒,眼神深邃。百合子此舉……是單純的關(guān)懷?還是昨夜窗簾后的那雙眼睛,讓她想用這種方式傳遞什么?或者……只是提醒他,她知曉某些事情?
他收斂心神,將注意力拉回阿希莉帕身上:“先把湯喝了。好好休息。”他的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平淡,但那份小心翼翼似乎并未完全褪去。他沒有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了臥室,步伐依舊沉穩(wěn),卻仿佛帶著一絲急于逃離的倉促。
阿希莉帕靠在床頭,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醒酒湯和門外小幾上精致的食盒。宿醉的頭痛和身體的疲憊依舊,尾形過于“正?!钡慕忉尯桶俸献忧〉胶锰幍年P(guān)懷,交織成一片迷霧。昨夜那場模糊的、似乎充滿了激烈情緒的風(fēng)暴,究竟是一場荒誕的夢境,還是真實發(fā)生過的、被她遺忘的碎片?她按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碧藍的眼眸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