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反復滑動,通訊錄里“表哥”兩個字被磨得發亮,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他存了整整三年。
從離開甌江出租屋去往川府養傷的那夜開始,到如今坐在特勤九科的辦公桌后,無數次想撥通,指尖卻總在最后一刻懸停,直到屏幕被掌心的汗焐得發燙,才終于按下通話鍵。
“嘟——嘟——”
忙音像秒針在敲打著神經,每一聲都撞得胸腔發緊。
電話接通的瞬間,電流的雜音里突然炸開楊誠實的聲音,帶著甌江特有的憨厚口音,比記憶里多了幾分沙啞的疲憊:“喂?哪位?”
“表哥,是我,羽凡。”溫羽凡往后靠在辦公桌沿,冰冷的木紋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蕩開,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像是信號突然中斷,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喜,聽筒里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像是打翻了什么東西:“羽凡?真的是你?你……你還好嗎?”
背景音里隱約有電視新聞的播報聲,夾雜著鍋碗瓢盆的輕響,像極了當年出租屋里的煙火氣。
“我還好,表哥。”溫羽凡望著窗外京城的萬家燈火,那些光點在夜色里明明滅滅,恍惚間卻疊成了出租屋昏黃的燈泡——那時表哥蹲在灶臺前,煮白菜豬肉餡餃子,他說“多吃點,補氣血”,餃子餡里的姜末辣得人眼眶發熱。
“聽說……楊新考上龍雀大學了?”
“哎,考上了考上了!”楊誠實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聽筒嗡嗡作響,“那丫頭犟得很,填志愿時非說要去京城,攔都攔不住。我和你嫂子想著,有你在那邊,我們也放心。”
溫羽凡指節無意識地叩在桌角,發出“篤篤”的輕響。
他等著那句“在學校多照看她”,像過去無數次表哥拜托他小事時那樣。
但電話那頭只是傳來楊誠實呵呵的笑聲,帶著點不好意思的憨氣:“那丫頭從小就皮,爬樹摔斷過胳膊,下河摸魚差點被沖走,在學校要是不聽話,你盡管替我教訓她!別手軟!”
“……好。”溫羽凡喉頭突然發緊,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他望著桌角那枚睚眥面具,青銅獠牙的紋路里還嵌著觀星臺的星屑,恍惚間竟想起那年住院,表哥提著保溫桶站在病房門口,土雞湯的香氣混著一身寒氣涌進來,他說“趁熱喝,我凌晨三點起的鍋”。
“表哥,你和嫂子也要多保重身體。”
“哎,我們好著呢!你別老惦記著,”楊誠實的聲音頓了頓,背景音里的電視新聞突然清晰了些,像是被刻意調大了音量,“你也別太累,聽說你現在管著不少事?工作重要,身體更重要,別學那丫頭似的硬撐。”
兩人斷斷續續聊了半個多小時,從楊新小時候爬樹摔斷胳膊時哭著喊“叔叔救我”,到溫羽凡當年發燒時表哥背著他跑三公里找診所,從冬夜里的熱湯面到暴雨天里共撐的一把傘,絮絮叨叨的家常里,唯獨沒提半句“關照”,仿佛楊新去京城上學,只是去隔壁胡同串個門。
“哥,楊新在學校要是有什么難處,你盡管跟我說。”溫羽凡終于忍不住開口,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嗨,能有什么難處。”楊誠實的聲音里帶著笑意,背景音里傳來嫂子的叮囑聲,“孩子大了,該自己飛了。她要是連這點坎都邁不過,以后怎么當武者?”
溫羽凡隔著話筒,仿佛又看見表哥站在出租屋門口的模樣——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腳沾著泥,卻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他忽然放軟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你這當爸爸的心真大,不過……小新一定會有出息的。”
電話那頭傳來楊誠實爽朗的笑聲,像風吹過稻田的聲響,撞得聽筒微微震顫。
掛掉電話時,溫羽凡才發現掌心全是汗,手機背面的紋路都被浸得模糊。
他望著黑掉的屏幕,耳邊還回響著楊誠實最后那句話——“孩子大了,該自己飛了”。
窗外的夜風卷著落葉撲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極了當年樓梯扶手被衣服摩擦的聲音。
溫羽凡抬手按在胸口,那里還殘留著通話時的暖意。
原來有些牽掛從不需要說出口,就像老槐樹的根,在歲月的土壤里盤根錯節,平時看不見痕跡,卻早已成了彼此最堅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