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霸王素來跋扈且沉溺享樂,除卻這張精致的皮囊,整個人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是處,此刻他竟說出這番剖心置腹之語,儼然一副浪子回頭的模樣。
若非了解對方的本性,他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
朱祉叡嘴角微揚,辨不出喜怒,“哦?你竟有此等決心?”蘇漁聽出他話中譏諷,不以為意,這步棋需得耐心周旋。
她深知性格驟變難免惹人生疑,但若余生都要扮演一個五毒俱全的草包,實在是強她所難。
既如此,倒不如索性演一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田耕紀》。
對洗心革面的人,世人總是樂見其成的。
蘇漁莞爾一笑,“將軍拭目以待,很快便知我所言非虛。
”兩道視線相撞,對方眼神太過鋒利,似要剖開她的偽裝,她強自鎮定地迎上兩息,終是抵不住那灼熱的銳意,不著痕跡地偏過頭去,假作扭頭欣賞墻上的字畫。
室內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墻上那副草書,筆間疾風驟雨,伏如虎臥,頓如山峙,落筆者的豪情壯志撲面而來,一股不可遏制之勢,好似千軍萬馬已呼嘯而至。
這副草書臨摹的張旭,筆風狂逸,春蚯秋蛇,幾欲亂真。
不知是何人所書?她忽然起了興致,遂上前一步,視線落到左下角的落款處:“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
秋石清鑒,今贈宸翰之作,愿濃墨可抵清寒。
”秋石?良久后她方才想起,皇叔朱季鉞的舊部陳直,似是號秋石。
陳直帶朱祉叡來燕朔隱姓埋名,將他撫養長大,朱祉叡更名為陳瑯,應是隨了他的姓。
那這副草書又是誰寫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應是朱祉叡的父親朱季鉞。
流落的太子緬懷父親,為復仇忍辱負重。
但就這么大喇喇地擺出來,膽子還真不小。
自進門后,朱祉叡就在暗暗觀察蘇漁的言行——她先是掃了一眼屋中陳設,看到滿架的書卷也沒絲毫驚訝,好似他一個武將看書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接著她便直勾勾地盯著墻上的草書,那副父皇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坊間傳聞蘇家幼子六歲啟蒙,九歲氣跑了兩位私塾先生。
如此頑劣愚鈍的人,竟會對書法感興趣?朱祉叡上前指著那副草書,“百夫長覺得這字如何?”蘇漁轉身看向朱祉叡,“將軍又來打趣我,我俗人一個,這些字在我眼中就跟河里的蝌蚪沒啥兩樣。
”朱祉叡聞言垂下了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見他還遲遲不進入正題,蘇漁干脆靜靜地坐下,她撣了撣衣袖,端起茶慢慢地品。
看著悠然品茗的蘇漁,朱祉叡一時怔然。
對方眉目間一片云淡風輕,周身散著一股波瀾不驚的氣質,和曾經那個斗雞走狗的紈绔形象完全是——大相徑庭。
燭火落在那張精致的面龐上,少年神情有些寂寥,又像是在享受著這份獨屬于他的寂寥。
茶煙裊裊,朱祉叡望著蘇漁的側顏,一時有些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