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漁與他以往所遇的人皆不同,他身上那種近乎天真的無畏就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出自己這顆早已斑駁腐朽的心。
他也曾擁有少年的孤勇,只是在漫長的沉淪中,早已將它遺失了…仿佛站在高處嘲諷,便能掩飾得而復失的悵惘一般。
見他眸中晦暗不明,只是一徑盯著自己,蘇漁一時有些摸不清祝無咎的心思。
要殺要剮,總要給句話吧?“噔噔!”門板驀地被叩響了,門外傳來鬼一壓低的嗓音,“殿下,姜公公來府上了,陛下宣召,命您入宮覲見。
”蘇漁脊背一松。
她望著祝無咎嘿嘿笑道,“殿下快去,可別讓陛下久等了。
”祝承麟,你總算干了件人事。
祝無咎冷眸微瞇,盯著少年冷笑一聲,“看來今日又得放貓兒跑了”蘇漁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殿下又說笑了,這天下皆在您掌心,還怕抓不住一只貓?”祝無咎深深凝視著對方,將心底灼熱的悸動盡數按下,這才轉身離開。
“啊——”一道驚恐又帶著幾分隱秘興奮的尖叫聲席卷了醉花樓,將原本的絲竹靡靡之音驟然撕裂了!此刻三樓天字閣包廂外,幾個眼尖的姐兒蜂擁擠到了最前,其他客人也聞風而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包廂前便圍滿了人。
那雕花門正豁然大敞,屋內景象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眾人眼前——廂房內燭火搖曳,屏風歪倒在地,嗆鼻的合歡香、滿室的酒氣、凌亂的床被堆在床角、地上散落著撕裂的錦服和玉帶那紅綃帳中,兩個不著寸縷的男人緊緊地交纏在一起!眾人倒吸一口冷氣!一瞬的死寂后,人群隨即炸開了鍋,幾乎要掀翻屋頂。
“咦?不對啊,怎么是兩個男人?!”“這這這、真是世風日下??!“醉花樓不是只有小娘子么?怎么還有兔兒爺?”嗓音透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大家口中嫌惡鄙夷,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床上那二人,獵奇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其中一男子似是被驚醒了,抬頭看向眾人,只見他鬢發散亂,粘在汗shi的臉上,一張驚怒的臉暴露在視野之中——有個眼尖的人驚呼,“那不是昭寧候?!”眾人循聲朝那男子望去——“你別說,還真有些像…”“嘖嘖,看來傳言非虛,還真是個好男風的!”“怪不得那日他與”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趙荃,毫無征兆的,只見趙荃突然抬腳將身下之人狠狠踹下床榻——“砰!”那人整個倒飛了出去,一聲脊骨撞地的鈍響,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男子喉間溢出一聲含糊的嗚咽,渾身抽搐了兩下,眼皮顫了顫,又陷入了昏迷。
只見他臉色灰敗,頭發凌亂,襯得那張煞白的臉愈發狼狽了。
而這男子渾身赤條條的竟身無片縷。
花娘們齊齊望他那處瞟了眼,掩著嘴吃吃直笑,再瞧那張臉也是平平無奇,真不知這大官瞧上他哪點?一個婆子拿胳膊肘捅了捅旁邊人,"嘖嘖,那些龜公都比他長得齊整。
"“嗬!”人群中猛地炸開一聲怪叫,“等等!這人看著怎么像去年剛上任的民曹侍郎?”“民曹侍郎?那是什么官?沒聽過”“啥?合著這人不是兔兒爺,竟是個帶烏紗帽的?!”“你莫不是眼花了?這腌臜樣能是個官?別是哪個茅房里封的吧”眾人哄堂大笑。
另一道破鑼嗓大聲附和道,“哎喲喂,還真是,我說怎么這么眼熟!半年前官差巡街我遠遠瞧過,這廝跟我那小舅子一個熊樣!”方才那道怪叫又響起了,他陡然拔高了音量,“你們快看,他頭上好大一條口子!”眾人循聲望去,那男子額角赫然裂開一道寸長的口子,他一動不動,像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堂中驟然一靜。
“摔這么狠都沒醒,莫不是給弄死了?”“瞎說啥呢?你沒看他xiong口在動?”“難道是這大官,他、他——”一道嗓音刻意壓低了,卻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強迫了這小官?”此話一出,冷氣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看向昭寧候的眼神徹底變了,方才還只是對香艷丑聞的獵奇,此刻皆演變成驚懼與厭惡。
龍陽之癖已是驚世駭俗,再加上奸污朝廷命官簡直目無王法、囂張至極。
此時老鴇終于擠了進來,目光落在昭寧候臉上,已是魂飛魄散,“天爺誒!這是造了什么孽!”她手忙腳亂地將門摔上,關門時又被袖袍夾住,慌忙拽了兩次才徹底隔絕掉屋外灼熱的視線。
樓下喧嚷如沸,人頭攢動,蘇漁立于窗欞前,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
那兩個點破鄭鄶身份的人,應是祝無咎的手筆。
戲已唱完,她也該離場了。
走出包間時,思緒仍是一片混亂,祝無咎此舉意欲何為?他又如何提前得知趙荃的陰謀?樓梯幽暗,只燃著幾盞壁燈,她邊走邊想,腦中卻是一團亂麻。
才下到一半,一陣喧嘩陡然從下方傳來,她停下腳步,立在陰影中。
片刻后趙六醉醺醺地走了上來,他衣襟散亂,渾身酒氣熏天,幾乎是整個人掛在花娘身上。
看來樓上那場風雨此刻還未傳入這醉鬼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