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匍匐的眾生,無論是跪拜亦或掙扎,本質都是同樣的乏味。
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本已都說服自己了,后半生將是如死水般的枯寂。
而眼前這女子,竟讓他一顆古井的心泛起陣陣漣漪。
霍驍驟然松開少女,那雙幽邃的眸中深處倏然劃過一道光,“為何深更半夜在這林中鬼鬼祟祟的?”朱棠衣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頭頂那道極具壓迫性的視線,“同帳的兄弟染了風寒,我進林中給他找些草藥。
”霍驍險些沒壓住喉頭的冷笑。
“且不說軍籍造冊要驗明正身,就憑你這身板,軍中最瘦的伙頭兵的膀子都比你腰粗,竟能混進軍營?”若按以往的性子,這般拙劣的的說辭,他早不耐煩聽下去,直接殺了了事。
可此刻鬼使神差地,他竟聽她胡謅。
真是瘋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想看這女子能編出多離譜的話,還是貪戀那雙眸中難得一見的鮮活的氣息。
朱棠衣被噎住了。
其實她也好奇,這少年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偏要跑到軍中打滾。
謊越編越離譜,連她自己都聽著都覺得荒謬無比。
她有些語無倫次,“家兄自幼體弱,我才替他參的軍。
檢查時家中塞了銀子”“符將軍是鐵骨錚錚的大英雄,可惜我沒那福分,分到了陳將軍帳下…”“不過陳將軍待我也是極好的,我每天都吃不飽,他還把饃饃都留給我…”霍驍在聽見符將軍三個字時身形微妙地滯了滯。
"符統?符忠那老賊養出來的崽子?"她聞言一怔,“你、你怎么可以這么說符將軍!”霍驍垂眸看向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瞳仁中,怒意一閃而過——若非早就見過她的真實相貌,只怕此刻連他都險些信了女子的這副作態。
霍驍薄唇微動,喉間嗤出一絲冷哼,"符家那些銀樣镴槍頭,也就配在你們這耀武揚威了,當真是”聲音壓得極低,“沒救了。
”字句飄散在風中,朱棠衣只捕捉到幾個模糊的氣音。
她怯生生地仰起臉,眸子盛著亳不掩飾的欽佩,“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西營的將士么?方才你三兩招便斃了那黑狼,當真了得!”霍驍瞥了他一眼,“你的問題太多了。
”“咔嚓——”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音,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霍驍眼神一凜,同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縱身而起,衣袂翻飛間,已如驚鴻踏雪翩然落在樹梢上。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竟未發出半分聲響。
難怪方才那匹黑狼都沒發現他的靠近。
男子靜靜地凝望著黑夜,像一頭蟄伏的猛獸,月色中那雙寒眸如淬了毒的刃,銳不可擋。
月光隱入云層,林間驟然暗了下來,地面寒氣氤氳,將整個林子籠罩在內。
蘇漁看著潛伏在黑暗中的霍驍,他像一塊石雕般靜靜地潛伏著,連衣袂都未曾動過半分。
半炷香的光景過去了,他仍靜如古剎,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