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
裴康微微有些不滿,道:“事到如今,還不肯說些實話么?廳中就你我,傳不到他人耳中。”
邵勛點了點頭,道:“東海王想重回洛陽,操控朝政。至于想不想更進一步,還得再看。仆以為,東海王現在還是理智的,但若出了什么變故,可就難說了。”
人不可能從頭到尾保持理智。
司馬越確實很難僭位當皇帝,因為他是宗室疏屬,別人不服,他也知道這點。但知道歸知道,一旦他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想要過把癮呢?有時候理智是會被沖動壓倒的,很難講。
“司空兵少、錢少、糧少,要想掃平敵眾,只能靠諸位方伯。但方伯不會白白替他干事,方伯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范陽王在豫州被劉喬掣肘,只有兵權,無政權,若要驅使他出兵,或可以豫州刺史之職相誘。這或許便是范陽王星夜北上的原因,他想軍政大權攬于一身。”
“平昌公坐鎮鄴城,他唯一所想,便是平定叛亂,坐穩冀州之主的位置。”
“東嬴公在并州,屢受匈奴侵攻,形勢不妙。他或許想換個位置,做個舒舒服服的刺史。”
“寧朔將軍王浚攻司馬穎,半出于私仇,半出于成都羞辱天子,以下犯上。如今天子還都,司馬穎已死,他出兵可能就是應付差事,除非司空許下更大的好處,才會賣力。”
“朝廷之中,原有三派。禁軍覆滅之后,只剩天子、王衍兩派了。”
“部分朝官尊奉天子,是為忠臣。所思無非是平定天下紛亂的局勢,他們與司空不睦。”
“其余則為王衍黨羽,多為門戶私計。他們傾向于司空,但又不完全聽司空的。”
“新禁軍尚不成氣候,諸將或依附司空,或為王氏私人,忠君之輩少之又少。”
“河間王今只思自保而已。他或許會聯絡其他方伯,共抗司空。此番增兵潼關,便有觀望之意。一旦司空吃幾場敗仗,西兵又要洶涌東進矣。若司空連戰連勝,則會謹守門戶。”
“西州士人,榮辱皆系于河間王,但他們與張方這種出身寒微之輩矛盾甚深。仆聽聞颙府有參軍畢垣,乃河間冠族,為張方所侮,由此可見一斑。若河間王不能解決士庶之間的矛盾,則危矣。”
“至于劉淵,他的野心最大,想要鼎革天下。”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基本把每個勢力的訴求說清楚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家都有外部矛盾,內部亦有隱憂。
司馬越自身實力孱弱,必須依靠盟友的力量。
司馬颙唯才是舉,曾先后提拔李含、張方擔任都督,統領大軍。而這兩人一朝得志,便得意忘形,大大加劇了颙府內部矛盾,尤其是張方,給司馬颙帶來了無數的惡名,哪天被殺一點不奇怪。
越府、颙府之戰,比拼的就是內部穩定程度。相較而言,司馬颙那邊更難,士族與張方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尖銳的程度,這會只是勉強沒翻臉罷了——若張方將天子劫去長安,怕是就要徹底翻臉了。
“說得不錯。”裴康哈哈一笑,道:“管中窺豹,很不容易了。”
邵勛分析出的東西,依賴的都是公開消息,從各方訴求入手,抽絲剝繭,層層遞進,很有水平了。
“裴公謬贊了。”邵勛謙虛道。
“我在京中尚有些老相識,可商借部分財物。這事交給吾兒道期來操辦,若有短缺,你自與他商量即可,助你將云中塢建好。”裴康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