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宣元十六年,開春頭一場雨剛落過,庭前新栽的碧桃開了兩叁朵。蠻蠻坐在自家花園的回廊下,聽著屋里祖母說話。
“謝家那孩子要回來了,游學八年,都傳說他驚才絕艷,是未來的謝家家主,聽說謝老夫人要辦一場接風宴,咱們這一支正好也在帖上,自然得去露個面。”
祖母的話不容置疑,父親在一旁連連應聲。祖母話鋒一轉,又朝父親吩咐:
“你也把秋華帶上——女孩子年紀不小了,也該見見世面。”
這話一出口,蠻蠻便知道,原本為自己挑好的那套新行頭,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到了隔日,母親借口“你父親說了,你有什么秋華也要有什么,不然你就別要了”,讓她退下本就訂好的蜀錦襦裙,從小到大就是這般,因為盡管大伯父屬于嫡長子,堂姐屬于嫡孫女,但是到了父親這輩,父親是嫡次子,但是大伯父軟弱無能全是靠著父親撐起這個家,所以祖父母是由父親贍養的,大伯父后來又娶了繼室,祖父母便把堂姐夏秋華接了過來。
自從夏秋華過來以后便仗著無父母管教不能讓她感覺被排擠的由頭肆意妄為,不知道明里暗里欺負了蠻蠻多少次,父親母親為了面子和外人的夸獎都對這些熟視無睹,這些更加增加了夏秋華氣焰囂張,有時候甚至是夏秋華自己過來挑事,反而還要蠻蠻道歉。從小蠻蠻因為夏秋華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但是父親愚孝只聽從祖母的話,反而時不時過來敲打蠻蠻,要尊敬嫡姐。
赴宴那日,天色晴好,府中香車水馬,衣香鬢影。蠻蠻跟在父母身后,低眉順眼地走進宴會花廳。四周人聲鼎沸,皆是權貴子弟與各家千金。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尤其不喜歡堂姐在眾人面前笑得乖巧,私下卻牽著幾個貴女,把她“忘”在角落的樣子。無非就是裝作自己父親才是養家的那個,把自己寄居的身份按給蠻蠻,故意挑撥蠻蠻和貴女的關系。
她管是會使用這些伎倆罷了,總是說一些蠻蠻沒有說過的壞話按在蠻蠻身上,以前蠻蠻因為這個沒少被排擠,但是現在無所謂了,蠻蠻有自己的閨友。她沒有見到往生便不和其他人搭話,便悄悄退到了花園深處,避開人群。
她是在園中一處石橋下的柳蔭旁,看見那個人的。他立在樹下,著一襲月白色長衫,他生得極好看,卻并不是那種輕浮的俊俏,而是一種沉靜、清貴、像月色一樣的端方冷艷,眉眼如畫,生得分明卻不張揚。一雙丹鳳眼略帶上挑,眼尾生得極細,似含一筆朱砂潑墨,偏生眼下落了兩個紅痣,將那原本清淡的眉眼生生點出一絲媚意。手中執著一根細長的玉笛,正低頭擦拭,神情溫和清淡。配著那身雪色衣衫,竟顯出幾分清貴中帶病的脆弱。
好一個清冷的貴公子,蠻蠻心中感嘆到,突然想起來昨日看的話本,有點符合話本中世家公子的形象。
他沒抬頭,只微微側臉,在吩咐對面一個侍衛什么事情,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語句,語氣溫和淡然,聲線低柔得像是春水流過玉石。若是尋常人,只會覺得這公子真如傳聞一般——溫潤如玉,端方有禮。可蠻蠻卻不知為何,捕捉到了他眼里一抹極淡的陰冷寒意,那不是隨和的人會有的眼神,帶著不容置喙的從容與威壓。
她怔住了,目光沒來得及移開。而他,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忽而抬眸。四目相接的一刻,蠻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眼神中有些抗拒和恐懼,這個人眼神突然很像蛇,蠻蠻下意識的退后兩步,他并未顯出詫異,神色依舊溫雅,只是眸光緩緩掠過她,像是落在誰身上的云影,輕而無聲,卻叫人心驚。
那人靜靜望著蠻蠻——
那是一個穿著淺黃色襦裙的少女,衣料普通,卻難掩她本人的明艷之色。她長得算不上傳統意義的大家閨秀長相,細細的柳葉眉下是一雙杏眼又大又明亮含著無辜,睫羽顫顫的,看著時像貓,看著久了,卻讓人察覺出其中某種沉靜的狡黠與抗拒。膚白勝雪,粉色的唇肉嘟嘟的,明明一臉無辜,身上卻有種嬌俏和明艷感,有點像小貓。
那位公子看著無辜的少女沉思片刻,沒有放在心上轉頭繼續吩咐侍衛事情,但是明顯剛才那股令人不適的氣勢淡了下去,蠻蠻垂下眼,輕輕行禮轉身離去。
那位柳下執笛眉眼如畫的清雅貴公子,竟是今日宴上最尊貴的主位:謝知止。他自光影交錯處緩步而來,衣袍素雅如雪,行至席前,光落在他肩頭,如霜染玉樹。長身玉立,身形挺拔,步態從容,眉眼溫潤清明,唇角含笑,矜貴優雅。他安靜地立在席間,似是天上月,照人而不灼,清輝萬頃,光風霽月。兩顆獨特的淚痣又增添了一絲魅惑氣息,讓他看起來沒有那么拒人千里,有一些真實感。此刻看來,世家中那句“面如冠玉,神若幽蘭。其行若芝,其言若詩。艷而不俗,溫而有鋒,集文采風骨于一身,乃士族之望、天人之姿也。”果真名不虛傳。他一開口,嗓音低柔清雅,如江南初春乍起一縷暖風,吹過水面又不留痕,滿席賓客無不正襟肅聽。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卻瞥見堂姐正整了整裙擺,笑意盈盈地望向主位,眸中滿是期待與算計。旁邊很多貴女都開始竊竊私語這位看起來溫和淡然,禮持重有度的公子。
蠻蠻低頭,抿唇輕笑。有趣,真是有趣,看來有人思春了,蠻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輕輕攪著杯中茶水,眼中漸漸浮上一點興致。蠻蠻從小其他本事沒有,但是對于撩漢總是展現驚人的天賦,本來她已經對這種類型的公子不太感興趣了,畢竟之前挑戰過太多了,何況這個看起來著實有些難度,自己從來不去挑戰沒有把握的男人,如果真的是堂姐喜歡的話,她不妨考慮下手。
這一念頭生出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愣了愣。可下一瞬,她又笑了。本來就不打算做個聽話的人,招惹一下謝知止,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說了就算是失敗,那也不虧啊,對于謝知止這種花錢也難遇到的絕色,吃虧的反而可能是他吧,自己左右是不會損失什么的。","chapter_title":"回憶(最初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