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蠻回帳后,一夜好眠。得償所愿的愉悅讓她心情格外輕快,但她也沒有忘記——今日還需萬分精神。她親手布下的局,就等著夏秋華一頭撞進來了。
今日是春獵的最后一場,獵罷便設(shè)宴,謝家諸人、各府貴眷都會到場。宴上人多眼雜,最適合撥動一點風(fēng)聲,往人心里送幾分暗示。
一早,蠻蠻的母親夏云氏便帶著夏秋華前去拜訪老友王夫人。兩家本就有來往,此番更是借著春獵再次熱絡(luò)起來。只是,夏秋華站在王夫人面前時,一張臉傲然,仿佛所有人都要對她熱臉相迎,王夫人雖未說什么,眼中卻已有了幾分不耐。
世家辦事都是要主動表示乖順服帖的,甚至要小意貼合,那能托人辦事還覺得理所當(dāng)然,還要別人反過來討好自己呢?
蠻蠻在不遠(yuǎn)處看著,嘴角微微翹起。這就是夏秋華最大的敗筆。她沒有貴女的命,卻得了一身貴女的病。往日里在夏家,大家即使對夏秋華好還要找理由,不然就是瞧不起她,需要全家人小心維護她那脆弱的自尊心。所以自小被夏家縱著慣著,總是借著“母親改嫁”“繼父難親”“我一人也能過得好”的話,試圖以“苦情又自強”的姿態(tài)贏得眾人好感,博得憐惜。
讓她誤以為外人即使幫她也要這樣討好她才行,怕別人瞧不起她所以整日傲氣,但是又整日只要不滿自己意就是是不是看我,“母親改嫁”“繼父難親”所以你瞧不起我,真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是不是還要去挑撥一下別人的關(guān)系,企圖大家都只關(guān)注自己,只喜歡自己。其實眼里藏不住的自卑和心機。其實她的手段只能在夏家使用,只有夏家的人會眼瞎和慣著,外人根本不會,或者說只有蠢人會,夏家其實沒少被私下笑話。
聰明的世家夫人們只會看到她骨子里那點遮掩不住的自卑,如何擰巴成了如今的傲慢。而蠻蠻,正是要用這一點,把她慢慢逼下去。
蠻蠻在遠(yuǎn)處看著也并不靠近,因為她也看出來母親在刻意親近夏秋華,故意給自己難堪,這也不是她冠絕一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以詩文最負(fù)盛名,連宮中太傅都曾借讀他的策論。
而功課,是夏秋華為數(shù)不多可以自豪的東西。她出身不如蠻蠻,卻一直以勤學(xué)自持。旁人拿規(guī)矩拿手藝,她唯有這一項,捧得緊緊的。結(jié)果現(xiàn)在,連謝知止的批注,也是在蠻蠻那里先交接的。夏秋華臉上還掛著笑,但眼底的神色已經(jīng)冷了幾分。蠻蠻低頭撣了撣裙角,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心里卻輕輕一笑。她知道,接下來,夏秋華一定會忍不住,因為夏秋華
想來要強,只要覺得蠻蠻哪里快要比過自己就會立馬翻臉,并且開始挑事。
結(jié)果夏秋華還沒有說什么,夏秋華還沒來得及發(fā)作,夏云氏已經(jīng)率先變了臉色。她眉頭一皺,聲音冷厲地呵斥道:“住嘴!什么知止哥哥!你什么都敢亂叫,成何體統(tǒng),丟不丟人?一點教養(yǎng)都沒有!”
話音一落,王夫人眼神微動,夏秋華嘴角卻翹了翹,像終于等到這場鬧劇的開頭。蠻蠻站在原地,本是心底一聲冷哼倒是來得及時,她正想找個機會說出口呢。可下一瞬,她眼眶就紅了。眨也不眨地抬起頭,聲音微顫,倔得像只打翻了糖罐子的貓:“為什么不能叫?謝哥哥他……他自己都同意的。”她聲音不高,尾音輕輕發(fā)顫,帶著點壓抑的委屈與不解,像個不明事理、卻又被冤枉的小姑娘。
夏秋華的神色也一滯,臉色霎時變得不太好看。蠻蠻低著頭,長睫輕垂,指尖一寸寸捏緊了帕子。她心里卻是笑的。真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送來的“助攻”,來得可真不慢。
遠(yuǎn)遠(yuǎn)在一旁觀望的謝綺立馬走來,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關(guān)心詢問:“蠻蠻這是這么了,早上還高興著呢?”蠻蠻低頭抹眼淚,又看了看自己母親,躊躇著沒說話。
王夫人早就是京中老狐貍,這一看便知其中有戲。原本略帶打量的神色立刻換了副模樣,語氣也柔和了下來:“哎,阿煙,莫怪蠻蠻了,小姑娘家留些面子,若是年輕人原本親近,叫聲哥哥也無妨。哪里就算沒教養(yǎng)了?”
夏云氏面色微滯,一時說不出話來。謝綺早等著這一刻,立刻補刀似的笑嘻嘻開口:“伯母,您別怪蠻蠻啦,她叫我表哥‘哥哥’,是我表哥親口答應(yīng)的!前兩天他還讓我?guī)U蠻去咱們府上玩呢!”她這話說得熱情洋溢,像個活潑不知事的少女,實則句句都是火上澆油。實際上謝知止那句“帶你朋友一起來也行”,原是她苦纏好幾次才松口的。
可現(xiàn)在聽在旁人耳里,就成了謝家大公子“主動邀蠻蠻上門”的意思。坑哥哥那她是一點也不手軟的。
夏秋華臉色僵了一瞬。夏云氏臉有些漲紅,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謝綺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頭道:“哎,對了,我表哥一會兒就過來了呢,還說想去馬場那邊看看,說是有匹好馬剛送來。蠻蠻你不是最喜歡馬了嗎?一塊兒去吧?”
她說得隨意,語氣輕快,像是單純邀好友同游,可眼神里卻帶著點莫名促狹的笑意。
蠻蠻垂著眼,笑了笑,語氣溫溫軟軟地回道:“我一會兒得先回帳子放點東西……東西太多,怕給表哥添麻煩,就不去了。”周圍人神色各異。蠻蠻眼尾微垂,余光卻悄悄掃向夏秋華那邊。只一眼,便看到她臉上那點藏不住的興奮,眼神不動聲色地閃了閃,像是在衡量該如何出擊,又像是在掩飾早已預(yù)設(shè)的動作。蠻蠻唇角微勾,心里輕輕嗤笑了一聲。果然上鉤了。
與謝綺分開后,蠻蠻提著裙擺往帳篷方向走去,姿態(tài)悠然,腳步也不快,仿佛真是要回去放東西似的。可一拐過路口,她便收起笑,四下張望了一圈,確認(rèn)無人注意,便迅速轉(zhuǎn)身,從旁邊草地抄近路往馬場后門繞去。
那邊,早有一人等著。往生倚著一株白樺樹,長身而立,一身輕甲未卸,靜靜地站在馬場圍墻邊,看上去像個尋常護衛(wèi),但神色間卻帶了幾分難得的認(rèn)真。見蠻蠻出現(xiàn),他眼神一亮,立刻迎了上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一側(cè)樹叢里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