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止低頭看著她,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擰。并未立刻出聲,只是身形輕輕后仰,似乎在刻意拉開距離,而袖中指節(jié)卻在緩緩收緊,骨節(jié)泛白。他靜靜看了她一瞬,語調依舊溫和,聲線低緩如玉石摩挲,卻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夏姑娘,最好站穩(wěn)些?!痹掚m輕,字句間卻透著疏離與克制的壓迫感,絲毫不似方才那般溫潤,依然維持著表面的溫和淡然。
蠻蠻低垂著眸,仿佛羞怯難當,眼中蓄起潮意,輕輕咬著下唇,泛起的血色在她唇瓣上暈出一抹綺麗的深紅:“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謝知止神色未動,狹長的眼眸落在她泛紅的眼角上,靜了一瞬,才緩聲開口,聲線似乎柔和了些:“別哭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他話語一出,又瞬間恢復了慣常的溫聲細語,像是方才那一點冷意從未存在過。蠻蠻眼睫一顫,低低應了一聲,便隨謝綺一同轉身離去,步子輕巧,像真被嚇到了似的,步步小心。
謝知止在兩人走后,周身寒意遍布,他淡聲吩咐:“去拿水,再帶件干凈的衣服來。”謝石一愣,剛要開口,又對上那雙漆黑如鏡的眼,仿佛藏著一整個冰湖,動蕩不顯,只叫人生寒。
很快水盆與衣物備好,謝知止緩緩褪下外袍,露出被碰過的手腕,他抬手拿過帕子,細細擦拭那處肌膚,眉目平靜到近乎冷淡,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一片肌膚泛起觸目驚心的紅,甚至隱隱滲出血意,他才終于停下,帕子落進水盆里,濺起小小一圈水花。他低頭望著那片微紅的水,喉結輕滾一下,似在極力克制。半晌,他喃喃:“……真臟?!?/p>
薄唇輕啟,語氣極淡,卻像一柄包著絨布的利刃,藏著滔天殺意。只要再有下一次,他真的會sharen。等他換好衣服,謝石重新走進來,說趙公子等不及了,謝石望了眼案邊放著的糕點盒與那枚小巧的白竹束發(fā)結,正猶豫準備去拿碟子裝糕點,謝知止帶著警告的眼神撇了一眼謝石,冷聲道:“拿去給謝六他們幾個吧。”站在一旁的瓊枝神色未動,眼里甚至浮起一絲極淡的“果然如此”。
謝石一怔,立刻應聲:“是。”謝六是馬夫,平日替謝知止管車喂馬,人粗聲大嗓,吃食也不講究。這樣的吩咐,謝石再遲鈍也聽出那份“棄之如草”的意味。
屋里又安靜了下來。案上的束發(fā)結還靜靜地擱在原處,半寸未動,連絹帕的折痕都未展開。
隨即門簾被人掀起,春衫翻動間,一道朗朗的笑聲踏風而來,“清珩,方才與你表妹一道出去的那位,是誰?”一道穿玄青常服的青年走了進來,眉目俊朗,步履帶風,眼底常年帶著笑。他正是當今六皇子,名喚趙祈言,最是放浪不羈、風評輕佻,素來在貴族子弟中最不講規(guī)矩?!澳拥故切U嬌俏的,眼睛圓圓的,聲音也軟得緊?!敝x知止眉心未動,指間薄頁微頓,唇角卻含著一點看不出情緒的弧度。他抬眼看了皇子一眼,語氣仍溫:“不過是謝綺從學堂里認的同窗?!薄巴埃俊绷首犹裘迹@然不信,“你這表妹,可不是誰都肯帶出來給你瞧的?!敝x知止沒有接話,只淡淡收回目光,繼續(xù)翻書。
趙祈言謝知止不搭理自己,目光亂掃,忽而停在案角那枚尚未收起的白竹束發(fā)結上,饒有興致地問:“咦?這是你的東西?倒挺別致?!?/p>
謝知止看了他一眼,指尖輕推,將那帕子一并遞了出去:“你若喜歡,便拿去?!壁w祈言輕笑兩聲,走近了兩步,伸手去拿那束發(fā)結:“看來無關緊要之人送的,那就給我罷”謝知止卻沒有再言語,只低頭翻書,連余光都未落在那束發(fā)結上。仿佛它從頭到尾,都不曾在他手邊停留過半息。
趙祈言看了看瓊枝欲言又止,隨后謝知止出聲讓瓊枝出去,趙祈言將那束發(fā)結收進袖中后,轉而坐下,正色低聲道:“清珩,現(xiàn)在流月劍的消息已經被放出,現(xiàn)在江湖人士都在搶奪流月劍,太子那邊也在打探關于流月劍寶藏的傳說,鸞鳥羽翎
現(xiàn)在準備的如何了?“
謝知止翻頁動作未停,語氣一如既往溫潤:“太子想借這次流月劍之名,舉辦武林大賽,扶持幾位門主,好為他暗中培養(yǎng)勢力。之前從器造司拿到的‘鸞鳥羽翎’拓印,已經開始制模生產。”
趙祈言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倒也快。只是不知這批帶羽翎的兵刃,最后會落在誰手里。”謝知止語氣平靜:“交給誰,取決于誰最像是會用它來刺殺陛下的人?!?/p>
趙祈言一怔,隨即緩緩笑出聲,眼中卻沒了笑意,似試探也似威脅:“清珩,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一切按照棋局進行,再過幾日花朝節(jié)皇帝會舉辦宴會,鸞鳥羽翎那個時候可以用上了”
謝知止聞言,終于抬眼,:“臣遵命?!壁w祈言笑:“清珩,我話說在前頭,若真有事起,先動的絕不會是你。但你若愿配合走一遭,也能省了你不少后顧之憂?!?/p>
謝知止拱手為禮,語氣清淡:“臣不敢?!壁w祈言背著手向外走去,臨出門前像想起什么似的隨口一笑:“不過是一次避暑,清珩你也應該隨行”趙祈言頷首,笑意未斂,一手負在身后,另一手撫著袖中那枚白竹束發(fā)結,像隨手撿來的一點無聊玩意。
謝知止站在案后,望著趙祈言的背影,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步出棲雪院,登上自家馬車時,那條銀毛獵犬已經探出腦袋迎他,舌頭吐得老長。趙祈言挑眉看了它一眼,忽地想起什么,掏出那枚束發(fā)結,在手中轉了兩圈,自言自語道:“謝清珩不要的東西,掛在你身上倒合適?!闭f著,他就將那素白束發(fā)結系在了狗脖頸的項圈上。
原本潔白如玉的小物此刻掛在犬毛之間,隨著獵犬扭頭擺尾晃來晃去,青玉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卻怎么都透著一股……滑稽。獵犬“汪”地叫了一聲,尾巴搖得更歡了些。馬車啟動,車簾微掀,陽光落在狗脖子上的青玉上,光一閃一閃,晃得很亮。","chapter_title":"棄之如草,真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