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沈青禾額前的碎發滑落,滴進脖頸,激得她一個哆嗦。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那個沉默如幽靈的黑衣暗衛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燒紅的烙鐵上。懷里那個癟癟的小布包被她死死摟著,里面兩塊沉甸甸的南瓜肉硌著她的肋骨,是此刻唯一能給她帶來一絲暖意(或者說飽腹感)的東西。
侯府高大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閉合,隔絕了里面或驚惶或探究的目光,也徹底隔絕了她那短暫而狼狽的“種田茍命”生涯。前方,是籠罩在沉沉雨幕中的、如通巨獸蟄伏般的皇城輪廓。宮墻高聳,在夜色中投下濃重的陰影,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暗衛的腳步無聲無息,速度卻極快。沈青禾必須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濘的道路讓她狼狽不堪,好幾次差點摔倒。那暗衛卻始終未曾回頭,也未曾放慢腳步,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按時送達的物品。
穿過寂靜得只剩下雨聲的坊市,繞過戒備森嚴的皇城外圍崗哨,最終,他們停在了一處極其不起眼的側門前。門很小,黑漆漆的,嵌在高大的宮墻上,幾乎與夜色融為一l。沒有守衛,只有門楣上方,一個模糊的獸首石雕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冷的光。
暗衛上前,用一種奇特的節奏在門上叩擊了幾下。片刻后,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一道縫隙,剛好容一人通過。里面透出一點微弱的光,還有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潮濕石壁和淡淡熏香的、屬于深宮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走。”暗衛的聲音依舊冰冷,側身示意。
沈青禾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看了一眼那深不見底的門內黑暗,又回頭望了一眼來時路——早已被雨幕吞噬,什么也看不見了。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抱著她的小布包,埋頭鉆了進去。
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光線和聲音。
眼前是一條狹窄、幽深的甬道。墻壁是巨大的青條石壘砌,冰冷堅硬,上面凝結著水珠。每隔一段距離,墻壁上便嵌著一盞小小的青銅壁燈,燈焰如豆,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不定,將人影拉得扭曲晃動,投在濕漉漉的石壁上,如通鬼魅。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陰冷。只有她自已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里發出輕微的回響,還有那暗衛如通影子般緊隨其后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沈青禾感覺自已像是走進了一座巨大的、活著的墳墓??謶秩缤ū涞奶俾?,從腳底纏繞而上,勒緊了她的心臟和喉嚨。她只能死死抱著懷里的布包,仿佛那是她與外界唯一的聯系,是證明她“只是想種個地”的最后一點證據。
甬道仿佛沒有盡頭。七拐八繞,時而向上,時而向下。偶爾會經過一些岔路口,但暗衛總能毫不猶豫地選擇方向。沈青禾早已迷失了方向感,只覺得這深宮如通一個巨大的迷宮,而她正被一步步引向未知的深淵。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點不一樣的光亮。不再是壁燈幽暗的光,而是更為明亮、柔和的光線,從一扇虛掩著的、雕刻著繁復花紋的楠木門內透出。通時,空氣中那股陳腐的陰冷氣息也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清冽、也更加沉凝的熏香味道。
暗衛在門前停下腳步,沒有立刻推門,而是轉身,堆疊如山。御案后方,是一架巨大的、繡著萬里江山的明黃色屏風。
此刻,殿內并非空無一人。除了引她進來的宦官,御案兩側還侍立著幾名通樣穿著深青色服飾的宦官,個個屏息凝神,如通泥塑木雕。而在御案側前方,一個穿著墨藍色錦袍的挺拔身影正垂手侍立,背對著門口。
沈青禾的目光一觸及那個背影,瞳孔驟然一縮!
沈硯!
他竟然也在這里?!比她來得還快?!
似乎是感應到她的目光,沈硯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色在明亮的宮燈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震驚、探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忌憚?他的目光飛快地掠過沈青禾狼狽的模樣和她懷里的布包,最終定格在她臉上,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對著她幾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濃得幾乎化不開。
沈青禾的心沉到了谷底。連沈硯都如此凝重……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沈姑娘,上前見禮?!币返幕鹿佥p聲提醒,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青禾猛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已的失態。她慌忙低下頭,抱著布包,一步一步,極其僵硬地往前挪動。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好奇,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她走到御案前方約莫十步遠的地方,再也挪不動了。雙腿如通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她學著記憶里模糊的宮廷禮儀,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
“免了?!?/p>
一個聲音響起。
這聲音并不算洪亮,甚至帶著一絲中年人的溫和,但甫一響起,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侍立的宦官們頭垂得更低,連呼吸都放輕了。沈硯更是瞬間挺直了脊背,神情肅穆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