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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山夜雨錄秋禾祭（第1頁）

繡娘的女兒

江南的雨，總是纏纏綿綿，像浸了水的棉絮，濕答答地糊在青石板上。秋禾蹲在繡坊門口，看著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細(xì)小的水洼，濺起的水珠沾濕了她繡著并蒂蓮的裙角。她懷里抱著一個藍(lán)布包袱，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那是母親連夜給她準(zhǔn)備的行囊，里面裝著半塊桂花糕、一雙新納的千層底，還有那枚刻著“周”字的銀鎖，貼著她的心口，暖得像母親的l溫。

“禾兒，進(jìn)來。”母親的聲音從繡坊里傳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秋禾抬起頭，看見母親站在門口，鬢角的白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蠟黃的臉上。她的眼睛紅腫，顯然是哭了一夜。繡坊里的檀香還在飄，卻掩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苦艾味——那是母親用來治咳嗽的藥，可今晚，藥罐子空了。

“爹呢？”秋禾小聲問，手指絞著包袱的系帶。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服傳來，像冬天的陽光，短暫而溫暖。“禾兒，你要記住，去了鳳凰山，要好好活著，聽夫人的話，別惹事。”她的聲音哽咽著，“你爹……他想要個兒子，家里實在養(yǎng)不起兩個孩子了。”

秋禾的心猛地一沉，像墜進(jìn)了冰窖。她想起昨晚，爹蹲在門檻上抽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陰沉的臉：“那丫頭片子，留著也是浪費糧食，不如賣了換點銀子，給兒子買藥。”母親在一旁求著：“他爹，禾兒才十三歲，能不能……”爹猛地掐滅煙頭，吼道：“閉嘴！明天就送她走，免得壞了家里的風(fēng)水！”

“不，娘，我不走！”秋禾掙脫母親的手，往后退了兩步，撞在門框上，“我是你們的親女兒，你們不能賣我！”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藍(lán)布包袱上，洇濕了銀鎖的刻字。

“傻孩子，我們怎么舍得賣你？”母親走過來，抱住她，肩膀微微顫抖，“可你爹他……他有病，咳得厲害，大夫說要人參續(xù)命，咱們哪有錢？”她的手撫過秋禾的頭發(fā)，“到了地主家，你是丫鬟，可比在家里強(qiáng)，至少有飯吃，有地方睡。”

“可是……”秋禾還想說什么，卻被父親粗暴地拽進(jìn)了屋里。她掙扎著，哭著喊“娘”，可母親的手漸漸松開了，聲音越來越遠(yuǎn)：“禾兒，原諒娘……”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隔絕了繡坊里的檀香，也隔絕了母親的聲音。秋禾趴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直到傳來父親的一聲冷笑：“哼，明天就讓媒婆帶她走，省得夜長夢多。”

那一夜，秋禾沒有睡。她抱著藍(lán)布包袱，蜷縮在墻角，聽著窗外的雨聲，眼淚打濕了包袱。她想起小時侯，母親教她繡并蒂蓮，說：“禾兒，你看這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你要像它一樣，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干凈。”想起小少爺，那個總是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男孩，上次她還給他讓了個紙船，放在河里，漂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媒婆就來了。她穿著一身花哨的綢緞衣服，涂著厚厚的胭脂，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敲了敲門：“周嫂子，時辰到了，該送禾兒上路了。”

母親打開門，手里拿著一個紅布包，塞到秋禾手里：“這是你奶奶留下的銀鐲子，你戴著，別丟了。”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到了鳳凰山，要是受了委屈，就摸摸這個鐲子，就當(dāng)是娘在陪著你。”

秋禾接過鐲子，戴在手腕上，涼絲絲的。她想說什么，卻被媒婆拉住了胳膊：“走走走，別磨磨蹭蹭的，誤了時辰可不好。”

“娘！”秋禾哭著喊，撲進(jìn)母親懷里。母親的身l很瘦，像一根枯枝，她抱著秋禾，眼淚滴在她脖子上：“禾兒，好好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媒婆不耐煩地推了推秋禾：“好了好了，別哭了，趕緊走吧。”

秋禾被媒婆拽著，走出繡坊。她回頭望著，看見母親站在門口，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雨幕里。她的手緊緊攥著藍(lán)布包袱，里面的銀鎖硌著她的胸口，疼得厲害。

馬車緩緩啟動，秋禾趴在車窗上，看著熟悉的街道越來越遠(yuǎn)。雨還在下，打在車窗上，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起母親說的話，“出淤泥而不染”，可她現(xiàn)在要去的地方，是鳳凰山，是地主家，那里比繡坊的染缸還要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