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天快亮?xí)r醒過來的。
我躺在溪邊的草堆里,渾身濕透,凍得直打哆嗦。貨箱倒在旁邊,桐油瓶碎了一地,刺鼻的氣味還沒散盡。我摸了摸懷里,二十文銅錢還在,那張寫著“求山神保佑二丫頭平安”的黃紙也被我緊緊攥著,字跡被雨水暈開,像滴凝固的血。
“咳咳……”
咳嗽聲從身后傳來。我猛地回頭,只見周守仁跪在溪水里,渾身是泥,懷里抱著鐵皮箱子。他的手腕上爬記了青紫色的抓痕,像無數(shù)條蚯蚓在爬。他抬頭看見我,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陳、陳兄弟……你沒死?”
“你也沒死?”我掙扎著站起來,腿肚子直打顫。
周守仁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哭腔:“我、我跳進(jìn)溪水里,山君沒追上來……他說,我是‘干凈的’……”
我終于爬起來了,貨箱壓得我肩膀生疼。霧越來越濃,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憑著直覺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我聽見了雞鳴聲——是鎮(zhèn)子的方向!
我拼盡全力往前跑,身后的山君發(fā)出一聲怒吼,震得竹林簌簌發(fā)抖。我回頭望去,只見山君的金瞳里映著我的影子,像團即將熄滅的火。霧里傳來小丫頭的笑聲,甜得發(fā)膩:“叔叔,慢走!阿姐等你摘野莓回來……”
我跌跌撞撞沖進(jìn)鎮(zhèn)口茶棚時,天已經(jīng)亮了。掌柜的見我渾身是泥,嚇得連茶碗都摔了:“你……你是昨夜去鳳凰山的?”
我喘著氣點頭。他突然關(guān)上門,壓低聲音:“昨夜后半夜山洪暴發(fā),溪水沖下來五具尸l……三個大人,兩個小孩。可怪就怪在,那倆小孩的脖子上,都系著紅繩……”
他掀開柜臺下的破布,露出一疊黃紙——是我昨夜在廟里見過的紙錢,最上面一張,“周王氏收”的字跡還在滲墨。
窗外又響起雨聲。我望著鳳凰山的方向,仿佛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山頂,沖我揮手。她們身后的陰影里,蹲著只白額吊睛虎,金瞳在雨幕中泛著幽光。
我在鎮(zhèn)上住了三天。
掌柜的姓王,是個熱心腸的,給我找了間空屋,每日送些熱粥熱飯。他總說:“陳兄弟,你別往鳳凰山去,那地方邪性……十年前,山君叼走過七個娃,其中就有劉三眼的二閨女……”
我望著窗外的青山,想起小丫頭羊角辮上的紅繩,想起周守仁箱子里的紙錢,想起陳九胸口的三道抓痕。夜里我常常讓夢,夢見劉三眼跪在供桌前,哭著說“二丫頭,爹給你摘野莓來了”;夢見周守仁敲著鐵皮箱子,喊著“娘,我給您買了新棺材”;夢見小崽子趴在我腿上,咯咯笑著說“叔叔,甜……”
第四日清晨,我決定去趟鳳凰山村。我想把二十文錢交給村長,想問問那兩個孩子的下落,想知道劉三眼的二丫頭究竟是怎么死的。
村里的老人聽說我要去鳳凰山,都拉著我的手直搖頭:“后生仔,那地方去不得!十年前山君發(fā)瘋,叼走過十七口人,其中有三個是我的孫兒……”
“可昨夜山洪沖下來五具尸l,其中兩個是小孩。”我說。
老人的臉色突然變了:“你說的是……穿紅肚兜的小娃?”
我點點頭。老人嘆了口氣,抹了把眼淚:“那倆娃是劉三眼的孫女兒,小名喚作阿莓、阿果。劉三眼十年前賭輸了錢,把二閨女賣給了山外的財主,自已跑進(jìn)了山里。后來山君叼走了二閨女,劉三眼就瘋了,天天在山里轉(zhuǎn)悠,說二閨女變成了山君的女兒,要帶他摘野莓……”
“那紅繩呢?”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