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繩呢?”我問。
老人從懷里掏出個紅繩結,顏色陳舊,結扣處起了毛邊:“這是阿莓周歲時,她娘給系的。劉三眼瘋了后,就把紅繩系在孫女兒脖子上,說這樣山君就不會叼走她們……”
我的心像被人揪了一下。我謝過老人,往鳳凰山走去。
山腳下的老槐樹下,我撿到了那枚銅鈴——和我昨夜在廟里見過的那枚,一模一樣。鈴鐺上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字跡模糊,像是被雨水沖過。
我繼續往山上走,雨又下起來了。廟門上的“顯應宮”三個大字已經被雨水沖得只剩半截,門環上的山藤長得更茂盛了。我推開門,供桌上的殘燭還在茍延殘喘,火苗被風卷得東倒西歪,在褪色的“有求必應”匾額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最顯眼的是“應”字右邊的“心”,不知被誰用利器劃了道深痕,像道流血的傷口。
供桌下堆著破蒲團,還有半塊冷硬的炊餅。我蹲下來,看見第三塊磚下有個油紙包——是劉三眼藏的,里面是二十文錢,還有一張皺巴巴的黃紙,寫著“求山神保佑二丫頭平安”。
廟頂的瓦片突然“嘩啦啦”往下掉。我抬頭望去,只見神像背后的山墻裂開條縫,縫隙里滲出暗紅色的液l,像血。雨幕里傳來細碎的爪印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像是有什么東西,正順著墻根往上爬。
“山君要的是替死鬼。”
陳九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我猛地回頭,只見他掛在山墻上,胸口插著半截虎爪,金線繡成的衣襟裂開,露出里面的肋骨。他的眼睛已經凸出眼眶,卻還拼命朝我招手:“廟后……廟后有條溪……漲水前……能跑……”
“我知道。”我輕聲說。
“那倆小娃……”陳九的聲音越來越輕,“她們是山君的女兒……可她們不想害人……”
我走到溪澗邊,渾濁的河水還在流淌,漂浮著幾片殘枝敗葉。我蹲下來,看見水里映著我的影子,像團即將熄滅的火。遠處傳來雞鳴聲,是鎮子的方向。
我站起身,背起貨箱往山下走。雨停了,天空泛起魚肚白。山腳下的老槐樹下,兩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著腳,朝我揮手。她們扎著羊角辮,戴著紅繩,懷里抱著個破瓷碗,碗里泡著幾粒生米。
“叔叔,慢走!”小丫頭的聲音甜得發膩,“阿姐等你摘野莓回來……”
她們的身后,蹲著只白額吊睛虎,金瞳在晨霧中泛著幽光。
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小崽子突然撲向小丫頭,尖牙咬住她的紅繩,咯咯笑著:“阿姐,阿姐,我要吃野莓……”
小丫頭摸了摸小崽子的頭,聲音突然變得尖細,像指甲刮過瓷片:“阿爹說,外鄉人都是甜的……”
山君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像悶雷滾過:“回來。”
我咬著牙往前走,貨箱里的桐油瓶被顛得叮當響。晨霧里傳來小丫頭的笑聲,甜得發膩:“叔叔,慢走!阿姐等你摘野莓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