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外鄉人,要搭船么?&34;撐篙人的聲音像是碎瓷摩擦,&34;順著胭脂河往西,天亮前能到無相窯。&34;竹篙挑起的水珠濺到沈星野手背,皮膚立刻泛起青灰色陶紋。
林深的xiong腔突然發出風過窯洞般的嗚咽,瓷化的手指在泥地上劃出帶血的符咒。沈星野認出那是明代官窯的落款格式,當最后一個血字完成時,蘆葦叢中驚起無數白鷺。那些飛鳥的翅膀在月光下竟呈現半透明的瓷質紋理,鳥喙開合間灑落細碎的骨粉。
程家祠堂的銅鎖已經爬滿青苔。沈星野撬開側窗時,月光正照在供桌上的人骨釉方尊。暗紅釉面下清晰可見孩童蜷縮的骨架,顱骨天靈蓋上插著三支青銅祭器。
&34;你果然來了。&34;
程守業的聲音從梁上傳來時,沈星野的相機閃光燈恰好亮起。老者像壁虎般倒掛在房梁,唐裝下擺露出半截瓷化的腿骨。供桌在巨響中坍塌,藏在底座暗格的族譜嘩啦啦展開,泛黃的宣紙上所有男性畫像都沒有五官。
&34;程家每代族長都要換一次人皮。&34;老者撕開自己的臉皮,露出內里青灰色的陶胎,&34;崇禎年的姑奶奶在窯里哭得太吵,我們就用她的腿骨做了節后面還有哦,請,后面更精彩!
少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星野轉身時撞碎一片火焰。梳著明代發髻的素衣女子正在揉捏他的心臟,那團跳動的血肉在她掌心漸漸凝固成雞心瓶的造型,&34;奴家程月見,崇禎三年七月初七祭的窯。&34;
她腕間的鐐銬突然繃直,沈星野這才發現兩人被同一條青銅鎖鏈貫穿xiong腔。女子指尖劃過他瓷化的肋骨,暗紅釉料順著裂紋滲入骨髓:&34;程家人騙我說當窯娘能光宗耀祖,卻在我十六歲生辰那日剜骨取髓。&34;
火焰突然變成青白色,沈星野看到三百年前的窯工正在捶打少女的腿骨。骨粉混著鮮血倒進釉缸,程守業的先祖舉著鐵杵大笑:&34;月見瓷要成了!&34;燒紅的窯磚上映出少女扭曲的面容,她的眼珠在高溫中炸裂,飛濺的玻璃體化作滿天星斗。
&34;現在輪到你了。&34;程月見將沈星野的心臟塞回xiong腔,瓷化的心肌立刻泵出釉料,&34;每燒死一個祭品,我就能多清醒十二個時辰。&34;
林深的頭顱在血泊中滾動,僅存的右眼看到沈星野從窯火里走出。記者的皮膚布滿冰裂紋,發間垂落的不是汗珠而是釉滴,腰間別著的祭窯杵分明是程守業的腿骨所化。
&34;星野!&34;林深的聲帶發出陶笛般的顫音。
沈星野緩緩轉頭,左臉還是人類模樣,右臉已然是青瓷胎體。他舉起燒紅的鐵鉗夾起林深的頭顱:&34;程家祖窯有三十六座窯室,你的頭骨正好補全還未完,請后面精彩內容!
&34;燒死他!&34;
&34;拿他的頭骨補鎮河獸!&34;
瘋狂的人群突然靜止,程月見從祠堂藻井飄落。她的裙擺掃過程守業殘缺的身軀,老者的慘叫變成窯爐鼓風的轟鳴。當她的手指插入程守業眼眶,整座祠堂的梁柱開始生長釉質結晶。
&34;好孩子。&34;程月見將程守業的脊椎抽成瓷胎,沾血的指尖點在每個鎮民額頭,&34;你們都要變成上好的陶土。&34;
林深感到意識被撕扯,某塊碎瓷正被鎮民吞入腹中。透過渾濁的胃液,他看到活人正在瓷俑內部融化,他們的慘叫在釉層間傳遞,最終變成祭祀的陶塤聲。
辰時·
沈星野的脊椎發出窯車滑軌的聲響。他跪在暴雨沖刷的祭壇前,懷中抱著林深最后殘留的顱骨瓷片。程月見用釉料繪制的星圖正在地面蔓延,每顆星子都是顆帶血的眼球。
&34;還差最后一步。&34;
程月見的聲音混著雨聲滲入骨髓,她的鬼魂與沈星野的瓷化身軀逐漸重疊。沈星野看見自己舉起祭窯杵,杵尖對準林深的瓷片——那上面凝結著所有活人瓷的破解之法。
&34;當啷!&34;
染血的修坯刀突然刺穿程月見的虛影。林深用最后的人類意識操縱瓷片割破手腕,混著釉料的鮮血潑在星圖中央。地底傳來萬千怨靈的哭嚎,整座古窯遺址開始塌陷成流釉漩渦。
&34;活下去&34;林深的意識隨著瓷片沉入深淵,&34;把我們的故事燒成&34;
最后的詞句被釉浪吞沒,沈星野在塌陷中抓住半塊帶銘文的窯磚。磚面浮現出崇禎三年程月見被推入窯口前的場景,少女用簪子在窯磚刻下的血書正在顯形:&34;釉吃人&34;。
午時·
三個月后的鑒寶節目現場,專家顫抖著舉起一件天青釉膽瓶:&34;這冰裂紋理堪稱奇跡,釉面下的人體經絡紋路&34;
觀眾席中的沈星野扶了扶墨鏡,鏡片后的瞳孔泛著瓷光。他撫摸西裝內袋里的碎瓷片,林深最后的意識正在瓷片中跳動。演播廳燈光突然變成窯火般的赤紅,主持人發出非人的尖叫——他的皮膚正片片剝落,露出內里青灰色的陶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