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里恩抬眸,澄澈的目光溫柔落在她臉上,如月光照拂:“我留在這里就好啊。”
“……為什么啊?”
“因為,那頭惡龍,馬上就要掙脫束縛了。”
他的眼睛藍得驚人,像盛夏正午毫無云翳的天空,純粹得近乎殘忍。
他平淡地說:“毗鄰不同種族的交界地,戰(zhàn)火不斷,連年的戰(zhàn)爭,瘟疫,死亡,讓這個城市的人記憶力變得很差,以至于他們都忘記了,人類可從來沒有通過自己的力量殺死過龍族。”
“殺不死?那他們是怎么抓到……”
“混血種。”達里恩又一次猜到了她想問的問題,
溫聲道:“它剛剛才覺醒龍族血脈,既沒有人類的記憶,也沒有龍族的,連自己是什么東西,都搞不明白,自然無法與這里久經(jīng)戰(zhàn)事磨礪的人類對抗。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混血種也能變身龍形,還天真地以為,單憑凡人之力便能捕獵、誅殺一頭巨龍。”
何況,它還不是一頭一般的龍。
是一頭最惡心,最下作,最無恥的……玩意兒。
“可惜,這只是暫時的。”他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擊輪椅扶手,讓語氣保持著與內(nèi)心想法截然相反的優(yōu)雅與平靜,“你聽到它的嘶吼聲了嗎?既然第一輪箭雨沒能殺死它,后面便更無可能。或許,連那頭龍都沒有意識到,困住它的鎖鏈,已經(jīng)在它一次次的掙扎中松動了。很快,它便會從本能中習得如何使用龍族的力量,掙開束縛——屆時,不止鐵燼城,整片血爐平原,都會被它的火焰吞噬。”
看著這樣一雙寧靜而又美麗的眼睛,奈臨很難說出“你在鬼扯什么?憑什么讓我相信你?要是真的有這么緊急,你剛剛又優(yōu)哉游哉的,讓我踩在你腿上看風景是怎么個回事啊?!”這種話。
每次對上他的目光,她都會莫名失語許久。
……他們倆,真的只是兩個月前才剛剛認識的鄰居嗎?
“在第三輪箭矢落下之前,它會掙脫。”達里恩又輕聲補充道。就好像他對那頭龍的每一個動作都了如指掌。
信息量也太大了!奈臨大腦當機,唯有撓頭。
撓了一會兒,她說:“可是……這里不是光明神的圣壇嗎?他老人家總該管管自己信徒們的死活吧。而且,你剛剛說,整片平原都要被燒著了,這點時間,我還能跑到哪兒去?哼,我不信,我不管,我不走!要死我們就一起死吧!”
何況,就算她真的能有活路,就這樣扔下達里恩和窩在家里那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姑娘自個兒跑了——還是人能做出的事兒嗎?
聽到她的最后一句話,達里恩神情忽然一怔。
就好像是莫名被幼兒園里最喜歡的老師,從放學(xué)隊伍里拎出來,當著所有人面,重重表揚了一番的小朋友,一時間,他變成了全宇宙最幸福、最幸運的存在。
他的臉上一點點漾開一個巨大的,甜美的笑容——奈臨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想過,他竟然能笑得這么開心……
神情里,不見一點將死之人的恐慌。他反反復(fù)復(fù)、不厭其煩,咀嚼著剛才某幾個詞句在他心底激起的甜蜜,方才咬住下唇,垂下頭,試圖藏匿笑意。
良久,他才重新開口。語聲卻仍沉浸在美好的余韻中,微微上挑,像帶著小鉤子:“啊,你還是這么任性啊……”
他輕輕拍了拍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又指向三層祭壇的最頂端。
她順著望過去——那是一尊巍峨莊嚴的神像,相距甚遠,看不清面容,卻隱隱覺得它正無喜無悲地俯瞰著眾生。
“整座大陸遍布著光明神的信徒,神從不在乎誰的死活。同樣的,神的傲慢,也使祂不容許自己的神像遭受踐踏。鐵燼城被摧毀、復(fù)重建了十四次,而那尊神像卻安然佇立了兩千余年。你一會兒就爬到神臺上。那里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