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何蕓玉已在妝臺前坐了半個時辰。茉莉香粉換了三種才滿意,金鳳簪在發間試了五六回才定下來。這般精心妝扮,倒比那新婦回門還鄭重些。
鏡中人兒仍是昨日模樣,可眼角那抹春光,卻更添三分情絲,早將她心事泄了個干凈。
青杏捧著杏色羅裙進來,“夫人,昨日穿的那件月白色衣衫,李大夫不喜歡么,今日怎地要改杏色?”她佯裝不解,嘴角一絲弧度卻藏不住。
“就你話多,人家李大夫是守禮之人,哪會細看。”何蕓玉嘴上嗔道,卻想起昨日李慕白偷偷掃過xiong脯的目光,心里頓時甜絲絲的。
“夫人今日還要去杏林堂?”青杏為她系上披風,目光在她臉上明艷打了個轉,眼底藏著幾分狡黠?!翱墒沁€要去感謝那李大夫的——功勞?”她故意將“功勞“二字咬得綿長。
何蕓玉素手正撫著金鳳簪,聞言一頓,“總得問清那藥膏是何仙方。”說話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腰間絲絳,那上面似乎還沾著昨日那人袖間的藥香,絲絲縷縷,縈繞不去。
“奴婢多嘴,夫人好福分……”青杏忽然湊近她耳畔,“能遇見李大夫這樣的好大夫……”眼里閃著由衷的祝福,細細給她理了理衣襟,指尖在絲絳上靈動?!斑@結奴婢系得緊些,免得路上散了?!?/p>
銅鏡里映著主仆身影:一個眼波比蜜餞還黏膩,一個梨渦盛著初升的晨光。
檐外忽掠過一雙燕子,似銜著春泥從杏林堂方向飛來,何蕓玉忽覺心口被什么輕輕一啄,癢得發酥,甜得發軟。
晨霧未散,轎子已悄然停在杏林堂前,淡淡藥香穿過霧氣撲入鼻端,叫人心頭也微微一蕩。
青杏上前叩門許久,只聽得堂內窸窣作響,卻無人應答。正疑惑間,一紙信箋從門縫輕輕滑出。
何蕓玉俯身拾起,李慕白清秀的字跡躍然紙上:“夫人垂詢,慕白惶恐。今日去后山采藥,歸期未定,特留清心丹于門楣,可緩郁熱?!?/p>
她指尖微顫,唇角不自覺漾起梨渦。那工整字跡里藏著的慌張,比昨日打翻的茶盞還要明顯,活像個偷嘗禁果后落荒而逃的少年郎。
“真是個呆子……”
她將信紙輕輕按在xiong口,細若游絲呢喃:“躲去后山采藥?”眼波流轉,忽瞧見檐下藥簍上的藥草露珠還未干透,分明是今早才采的。這般欲蓋彌彰,倒讓她想起前夜錦被下的荒唐。
青杏剛要開口,卻見夫人驀然轉身,杏色羅裙旋開半幅春光:“備車?!彼浇巧蠐P,“既是要采藥,咱們便去云巖寺上香?!蔽惨粝窠嗣鄣慕z線,柔中帶韌。
堂內忽傳來“叮”的一聲脆響,似是有人不小心撞翻了瓷瓶,緊接著又是藥柜“咚”地一顫,頃刻卻悄無聲息歸于靜謐。
何蕓玉忍不住掩嘴回眸一笑,金簪的碎芒在她眉梢跳躍。“不急……”纖指撫過門楣上猶帶體溫的清心丹,在那瓷瓶上描著圈,“這藥……還是等他回來,當面謝……”最后幾字輕如吐息,“當面”二字在唇間細細研磨,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歸途轎中,縷縷茉莉香透過紗簾徐徐飄入,恰似那人衣袖間的清氣,纏纏繞繞撲入鼻端。
指尖在那瓷瓶冰涼的釉面上來回摩挲,心頭既有些失落又泛著甜意,只覺這日光似比往日明亮了幾分,連遠山輪廓也生出一絲柔意來,仿佛世間萬物都與她一同醺然。
帶著這怦怦然的心緒回了府,渾然未覺李慕白早已縈繞著她的心神。用晚膳時竟多添了半碗胭脂米飯,惹得青杏抿唇偷笑,悄聲打趣:“夫人今日好胃口?!?/p>
更漏初響,她便早早歇下。錦被里仍揣著那只瓷瓶,指尖偶爾劃過瓶身,恍惚又看見那人慌亂躲閃的模樣。這般念想著,竟連夢里都縈繞著那縷松木香的清韻。
一夜酣睡,何蕓玉從錦被中悠悠轉醒。昨夜夢里盡是杏林堂的藥香氤氳,此刻眼尾還泛著海棠初綻般的薄紅。
她正對著妝鏡整理青絲,指間青木篦齒齒生香,心口卻仍惦著夢里那溫潤郎君。正欲挽個他會喜歡的鬢樣,忽聽得外間珠簾輕響,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
“喲,這是睡到日上三竿了?”卻是好友張婉茹搖著團扇款款而入。
那女子精致的面容白膩無瑕,柳眉如畫,杏眼微挑,眼波流轉間帶著三分嫵媚。鬢邊金鑲玉步搖隨著蓮步晃動,映襯著那丹唇一點,艷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