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染微微晃了晃左手,嘴角勾出一抹邪氣的狂傲:“爾等不識?”余音未了,周圍已靜如上了凍的千年寒潭。
霧依然濃,那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卻沒有了。
這會,黑白無常和莫待已跨過鬼門,腳踏實地站上了冥界的土地。白無常不愿說話,拿出名簿扔給黑無常。黑無常站得離她遠了些,才去翻看名簿,按圖索驥核對亡魂的身份。他來回找了遍,都沒找到,便用那雙黑多白少的眼睛把莫待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莫待試了試手腕的力度,道:“你們抓錯人了。”
黑無常兩眼一翻:“閉嘴!敢胡咧咧俺撕了你!”
“我可沒胡說。名簿上沒有我的名字就是證明。”
“那你剛才咋不跟俺說?你存心拿俺倆尋開心?”
“兩位威名遠播,我一見就嚇得魂不附體,哪里還想得起來說這個?”莫待心想:早跟你說了,我不就過不了這鬼門關了。“我很好奇,鬼門關前那么多游魂你不抓,怎么上來就抓我?我跟你是前世有冤還是今生有仇?”
“閉嘴!什么冤啊仇啊的,休想來套俺的話!俺黑無常可是六界中口風最緊的人,俺才不會告訴你其中的緣由哩。”黑無常摸著連根胡茬也沒有的尖下巴,嚴肅地道,“那些孤魂野鬼陽壽未盡,精氣神又不足,回不去人間,冥界也不收,不知道在此游蕩多少年了,跟我和小白也算老相識了,沒有錯拿的可能。他們中只有極少數人能抵住其他游魂的誘惑,靠著自身的意志重返人間。人們常說的鬼門關前走一遭,大致就是這個意思。至于你嘛,俺們這個月捉拿逃靈的指標還差著一大截,看見你還有不趕緊動手的道理?不然,若讓追魂使者知道了,俺倆得脫層皮!呀嘞嘞,這是俺自己想說的,可不是俺說漏了嘴!”
“正常,正常。我也經常自言自語,自己給自己解悶。”莫待忙不迭地附和,“不過你真不能拿我。我想見識冥界的氣象,便用離魂大法過來了。”
“啥?俺瞅瞅……還真是!小白,咋整?拿錯人了!”
白無常嘴唇不動,聲音順溜:“慌個屁!放了便是!”
黑無常解開鐵鏈,揮揮手道:“對不住了,你走吧!”
“我要去閻魔殿,有近路可走么?”
“這個是秘密,俺不能說,不能!”
“我知道這是秘密,也知道你口風緊才跟你打聽的。因為口風緊的人不會撒謊,值得信賴。”莫待抱抱拳道,“如果為難,那就不要說了,我再想別的辦法。”
“想這世上之人,多為皮相錦繡,實則是有眼無珠之徒。你長得不怎么樣,看人的眼光倒準得很!難得,實在是難得!”黑無常指著左邊的路道,“這條路看著是鮮花鋪就,錦繡燦爛,事實上步步詭詐,危險重重,是名副其實的荊棘之路。它的是黃泉路,終點是奈何橋,必經之路是忘川河,是專門為你這樣不請自來的闖入者準備的。”
“我就是想看個景而已,沒想到路這么難走。還好得你指點,不然我就慘了。多謝!”
“那可不!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外行看熱鬧,內行說門道。”黑無常又指著右邊的路道,“這是冥界常住民走的,稱之為尋常路,沒有任何危險,必須持有與本人信息相符的特別通行證才能通過。中間這條就是你們活人常說的陽光道,雖然坑坑洼洼的不太平順,卻無驚無險,能直達閻魔殿,只有被選中的幸運者才能踏入,你是沒戲了……呀嘞嘞,俺今天咋老想自言自語呢?”
“好奇怪啊!為什么沒有亡靈走的路?那他們要如何進入輪回道?”
“喲嚯,你發現了啊?亡靈的路不在這里。雖然他們也要上黃泉,拜孟婆,過奈何,渡忘川,但每一處都有人引導,平安過渡,不會受苦。只有在冥界的判決生效后,各亡靈才按照刑法條例,轉世投胎或者下地獄贖罪……呀嘞嘞,俺今天的話有點多了!”
“還好意思說!我叫你閉嘴已經叫了八百遍了,你還嘚啵個沒完!”瞧白無常那怒其不爭的眼神,大概很想塞坨屎到黑無常嘴里。
“你啥時候叫俺了?俺咋沒聽見?”
“我在心里叫的!你沒聽見怪我?”
莫待拍拍衣衫,左向而行:“如果我能活著回來,請二位喝酒。”
白無常習慣性地回以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黑無常道:“謝你盛情,當值期間喝酒會被重罰。”待莫待走遠,他摩拳搓手,嘿嘿笑道:“差辦完了,領賞去!”
陽光熾熱。黃泉路口,巨石聳立,繁花簇簇。高入云霄的黃泉樹上掛滿了黃泉果,擠著數以萬計的光彩奪目的鳥。它們靠啄食黃泉樹的果子為生,從出生到死亡,吃喝拉撒都在這黃泉樹上,不能離開半步。它們不必筑巢,不必像其它的鳥那樣要虎口奪食才能生存,不必負擔生兒育女的煩勞,也不必經歷風霜雨雪的洗禮,當然也見識不到黃泉路以外的風景。它們落下一片羽毛,路邊就開出一朵花。它們拉一坨鳥屎,花間就多一片葉。等到它們死亡時,肥碩的身體會變成肥沃的土壤,讓花開得更艷,葉綠得更搶眼。
這些鳥沒正經事可干,每天要忙的無非就是兩件事:折磨路過的人和慫恿同伴離開黃泉樹,去看外面的世界。偶有那膽子大又不安于現狀的,抱著僥幸心理飛離黃泉樹,結果還沒出樹葉的遮蔽就被雷電擊中,變成一蓬黑灰,被吹落為塵。每每這時,黃泉樹上必定歡聲雷動,鳥們最高興的事莫過于此。死了一個,少了一窩,黃泉樹上又多出了一點活動空間。而那些倒霉的過路人,往往被折磨得精疲力竭,黃泉路還沒走到一半就回頭找黑白無常重新報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