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品性如何我自有判斷,不需要聽人言。我不欠你人情,也沒想從你身上撈好處。大家話說分明,你愿意幫我,我謝你。你不愿意幫我,我也不會勉強。你是小閻王,我若犯錯,死后自然難逃責罰,可這些責罰不會因為我討好你或者怕你就減少。如果是那樣的話,你也就不配高坐閻魔殿?!?/p>
小閻王嘆道:“有沒有人跟你說,把世事看的太透的人活的累?!?/p>
“看的透,說明經歷的多,確實很累。但看透總比看不透強,看不透的人不僅要受累還要受騙。我只是受累而已,你不用可憐我。我會放寬心,爭取超凡脫俗,不但看的透,還看的開。看開了,也就不會累了。”莫待扶起梅染,又說,“你能幫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草堂么?我不想驚動任何人。”
“可以。不過,我這不是幫你,我是幫我自己。如果梅染出事,我確實也不好向仙界交代?!毙¢愅醢蜗乱黄鹈鏖L劍,載著莫待和梅染朝瑯寰山而去。須臾之間,兩人便置身草堂的梨樹下。
飯團沒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渾身臟兮兮的,臉上還有傷。
“怎么了?”莫待問,“又打架了?”
“嗯。它們一群打我一個,我輸了。”
“輸了就輸了,再贏回來就是。至于這般垂頭喪氣?誰還沒個馬失前蹄的時候。你跟我來,替先生換衣服?!?/p>
“先生怎么了?也打架去了?”
“是我的錯。連累先生受苦?!蹦铰某林?,神色抑郁。
“受苦未必不是好事。”飯團跟著進了臥室,溫順得出奇。
那一夜的桃林,不見花開,只有花落。不過半宿,樹上的花枯的枯,爛的爛,已敗落得不成樣子。莫待心急如焚,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到這時他才明白,為何仙界所有的神在換人時都要經過漫長而嚴苛的選拔,時常有空缺。唯獨月老一職,總是無縫銜接。因為若無神的眷顧,世間將無有情人,亦無美滿姻緣。
第二天,余歡收到了莫待送還的衣服。莫待說,多謝你費心替我打點,可我還是更喜歡人間的粗布青衫。余歡沒有問莫待此行是否順利,只說,我家先生就拜托公子了!兩人對視片刻,會心一笑。
月出東方,夜色朦朧。草堂花香怡人。飯團臥在莫待新埋的種子上,夢想以自己的體溫使其早日破土發芽。莫待用抹額蒙住雙眼,雙臂平舉,踮著腳尖立在只有大拇指粗細的樹枝上,正在訓練平衡力與耐力。他沒有束發,只用一根紫色的發帶松松垮垮地將長發綰在腦后。月光照在他身上,落下薄薄的一片影,無風時紋絲不動。時間一到,他握笛在手,飛身下樹朝笑春風撲去,憑著記憶在樹與樹之間穿梭,速度極快,衣不沾花。在穿越了大半個桃林后,他轉向冷泉,憑聲音尋到那窩臨水照影的大小兔子,用小石頭點了他們的穴道,又用笛子解穴。那些兔子早已習慣了被當作練習對象,被解穴后也不慌亂,繼續聊天玩樂。
一絲細微的聲音從草堂傳來,不是飯團的動靜。莫待摘下抹額,雙腳輕踏桃樹,在半空中轉身,如一道閃電竄出笑春風,帶起落花無數。
草堂門口,梅染衣帶飄飄,手中握著一枚楓葉,含笑而立。
莫待欣賞著那重新綻放的一樹樹繁花,緩步走到梅染面前,瞪大眼看了他半晌,笑容滿面地道:“這楓葉是我從忘川河畔帶回來的,好看么?”
“好看,特別好看!就好像整個秋天都在我的枕畔一樣?!泵啡咎婺蘸媚~,柔聲道,“你怎么憔悴了?”
“我新得了一套劍法,練得太勤了些?!蹦笸藘刹?,笑道,“剛出了一身臭汗,還是離遠些的好,莫熏著了先生。”
梅染看著他的腳問:“為什么又不穿鞋?”
“壞習慣。先生不必理睬。”莫待閃身退回笑春風,高聲道,“青梅茶已煮好,先生不妨喝一盞再練功?!彼麃淼嚼淙?,對著水中那張消瘦的面孔默坐了好半天。沒有橫生枝節,事情按照預期的方向發展,他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一股突然涌現的疲累讓他眼餳骨軟,提不起半分力氣。他軟軟地靠在泉邊,像往常一樣將身體浸在溫暖的水中,想好生緩一緩。功夫不大,他閉眼睡了過去,一睡不醒。
一壺青梅茶喝見底,也不見莫待出來。梅染尋思片刻,化作一片桃花將笑春風搜了一遍,最后在冷泉找到了莫待,他氣息微弱,已昏迷過去。梅染以黑紗遮眼,衣袖輕拂,卷他入懷。
夜半時分,低婉纏綿的笛音飄過莫待耳邊。他伸伸胳膊腿,翻了個身,喃喃囈語:“長風,孟夫人的湯有點咸……”
笛聲中,笑春風的桃花落了一地。梅染對著天邊那朦朦朧朧,虛虛淡淡的一輪月,神色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