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李漓幾乎形影不離,早已習慣相依為命,彼此照應。
這里是天下最光輝耀眼的太極宮,世人仰望著皇權的尊榮,習慣依附于大唐強盛的羽翼下。
但對她們而言,這里是一眼看不見盡頭的深淵,是每踏出一步都如履薄冰的懸崖棧道。
半年前,皇帝突然下旨,為安祿山之子安慶宗賜婚。
既是賜婚,女方的身份自然不能低,可放眼長安城,莫說公主了,又有哪戶人家的貴女愿意與之聯姻,成就皇帝的打算?這些年安祿山固然位高權重,深得天子信重,但是再怎么說,他們父子都是蠻夷出身,身負皇恩方能手握大權。
安祿山要造反的風聲時不時傳入長安,一而再再而三,皇帝耳邊或多或少也聽見一些,否則不至于著急上火想用聯姻拴住安祿山。
那時候,為了躲避這樁婚事,長安城內不知有多少人家著急為閨女物色婚事,匆匆許配。
興許是得人提醒,雞飛狗跳之后,皇帝終于想起冷宮里長大的孫女。
就這樣,李漓被封為榮義郡主,賜婚安慶宗,一夕之間成為這樁婚事的主角。
京城權貴松了口氣,紛紛都說榮義郡主命好,哪怕父親被廢,還能風風光光出嫁,以安慶宗父親在大唐的地位,往后妻隨夫榮,定然前程無量。
可只有謝長安知道,離宮的前一晚,李漓抱著她哭了整夜。
李漓自然是不想嫁的,她前半生和謝長安一樣被困在深宮,渴望看見高墻之外的天空,可當這一日來臨時,她卻知道,從此自己的命運也許比在冷宮更加莫測。
安慶宗娶了郡主也沒有阻攔安祿山造反的步伐,兩人成婚不久,安祿山就在范陽宣告起兵,朝廷兵馬節節敗退,消息傳到長安城,早年英明的皇帝陛下在日復一日的享樂與自滿中已然失去曾經引以為傲的判斷力,昏頭轉向與惱羞成怒交錯之下,他選擇了最容易發泄憤怒的途經。
殺人。
安慶宗和李漓都被賜死——即使他們的死,無法改變安祿山沖向長安城的決心,甚至讓皇帝失去了唯一的“人質”。
當安祿山造反的消息傳來,謝長安就知道安慶宗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但那時她還心存一絲僥幸,覺得好友李漓再怎么也姓李而非姓安,造反與她毫無干系,天子也許會看在她自幼坎坷身世曲折的份上饒她一命。
卻未曾想——
“我還是太天真了。”謝長安忽然道。
小鄭:“什么?”
謝長安喃喃道:“天子一怒之下,隨手一揮,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哪怕她是無辜的,哪怕她自己也不想嫁給安慶宗,哪怕她對戰局根本毫無影響!”
那過去十多年相伴的時光,李漓的喜怒哀樂,就此灰飛煙滅。
無數個夏夜里,李漓知道她怕熱,特意挪了自己的冰塊份例過來,又年年親手做了避蟲香囊給她,冬天時還把自己的香膏偷偷分給謝長安,讓她免于手腳凍傷。
李漓處境尷尬艱難,雖不必如尋常宮女一般起早貪黑,可宮中大多退避三舍,不敢與她往來,唯獨謝長安不曾避嫌,常常幫她栽花種草,干些活計。
本以為兩人的日子就這么平靜枯燥過下去,誰能料到關系國運前程的大事,也能將李漓牽扯進去呢?
這樁婚事從定下來就顯得不祥,但謝長安心里仍舊希望前半生悲苦的李漓能遇見如意郎君,從此歲月靜好美滿,不承想對方剛走出深宮,轉眼卻被自己的至親賜死。
由頭到尾,沒有人關心李漓的生死,她于上位者而言,不過是一個適時能拿出來聯姻的工具,又是一個適時能泄憤的物件。
謝長安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明明已經是隨波逐流的小人物,明明也知道自己的性命沒有那么重要,可她為什么除了難過,還會那樣翻騰不甘?
謝長安知道,那是自己對摯友命運的憤懣,更是對操弄之人的恨意。
“有這樣的皇帝,合該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