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謝長安嘆了口氣,終于開口。
時至今日,小鄭寧可舍棄自己求生的機會,也要過來找她,謝長安自然不想再瞞著她。
“十八年前,廢太子案,牽連人命上百條,不計其數的人獲罪流放,死于途中,我們謝家也不例外。我娘拼了命將我生下來,自己卻死在這掖庭宮里,到頭來不過草席一卷,扔去宮外,連個墳頭也找不到。”
“自始至終,滿朝上下皆知其冤,可沒有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死難者說一句話,翻一次案。”
“不是因為他們知道陷害廢太子的武惠妃已經死了,而是他們知道,這冤案的始作俑者,是皇帝陛下。”
“今上極愛面子,自詡明君,決不允許自己名聲染塵,既然陛下不肯承認自己錯殺兒子、臣民,那么這樁冤案就是不存在的。不僅廢太子、鄂王、光王都要白死,連與他們有關的上上下下,連謝家,也都是活該遭此劫難。”
謝長安面無表情,狂風中語氣平靜。
但這平靜之下,似乎又蘊含無數暗潮,等待凝聚成浪,沖破頭頂萬丈堅冰。
小鄭被震住了,呆呆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我原也想著,我小小一個宮女,在這宮城里活著已是不易,還須步步小心,生怕哪天出錯受罰,哪里有能耐去撬動這陳年的舊案,捅破頭頂的天?不如作罷,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但李漓死了。”
“從小到大,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若非李漓幾次為我解圍,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哪里還能活到成年?小鄭,你們都說我能耐大,奇怪我為何不去謀一個女官當當,可我這樣的能耐,都是李漓為我掙來的命。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她身份尷尬,處境艱難,便是這樣,還盡力回護我,予我方便。我若無動于衷,與禽獸何異?”
“可是她自己呢?皇帝殺了她的父親還不算,需要找個人賜婚,就想起她了。我當初還想著,即使如此,她能借此離開宮城,也好過跟我一樣一輩子困在這里。”
“但我沒想到,她逃了這里,卻依舊逃不開皇命。安祿山造反,跟李漓有何干系?她從小既未享受過天家一絲一毫的榮華富貴,卻僅僅為了天子的顏面就要去死!”
謝長安笑了起來,很好看,卻很冰冷。
她的溫聲細語,皆是李漓無法再訴諸于口的血淚。
“她的死能換來大唐太平嗎?不能。”
“那不過是天子一時之氣,但金口玉言,太子也好,孫女也罷,忠臣良將,想殺就殺。人頭落了地,卻不可能再安回去。咱們朝廷的軍隊依舊節節敗退,以至于,到了連長安城都要易主的地步。”
“大唐的命數,還能維持多久?”
“謝姐姐……”
小鄭顫聲,想阻止她說下去,卻又無從開口。
只因,謝長安說的都是實話。
唐宮霜重,皇都難安,華城之下,字字恨海。
少女的衣袍襟帶狂舞飛揚,身形卻佇立如雨中孤木。
“天理就在那里。滿朝貴人都愛惜己身,那就只能由我這樣一個小人物來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