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晃情不自禁地走了下去。
沒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專心致志地做著手頭的事情,臉上帶著嚴肅乃至虔誠的表情。
大災之年,誰能對糧食不虔誠呢?
糜晃很快找到了邵勛。
他戴著草帽,正揮汗如雨地收割著麥子。
此時陽光甚烈,邵勛沒有遮護完全的脖子、手背上全是紅印,但他不以為意,一邊與人說笑,一邊收割著小麥。
他身邊都是什么人???
典書丞毛邦、侍郎陳有根、柳安之、學官令庾亮、典衛令唐劍、牧長吳前——牧長又稱“廄牧長”,掌知畜牧牛馬事,第九品官。
魯陽公府的一半官員齊聚此處,與吏員、士兵、屯丁們一齊收割麥子,可見邵勛本人的重視。
糜晃見了,只嘆了口氣。
魯陽縣公都不辭辛勞,親自下地干活,其他人縱然心中不愿,也要硬著頭皮一起干了。
再聯想到京中的刀光劍影,他的眉頭皺得就更深了。
司徒與天子爭大權,幕僚們爭女人、爭財貨,渾然不管其他事,若沒得對比也就罷了,但看著眼前一派熱火朝天的場面,糜晃直接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邵勛一手捏合起來的這個軍政團體,確實有那么一股旭日初升的味道,人心齊、會種地、能打仗,領頭人還很有才干,腦子清醒,將來走到哪一步,委實不好說,但看著很不錯。
“糜公稍待片刻?!鄙蹌茁牭接H兵的稟報后,在田野中揮舞著鐮刀,大聲道。
“小郎君自便。”糜晃回道。
他方才看得很清楚,邵勛的臉曬得有點黑,但透著一股紅潤,說話中氣十足,與京中很多服散縱酒的士人完全不一樣。
那些人皮膚白皙,有的還很俊秀,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女人還白嫩。
剛剛被殺的尚書郎何綏,乃開國功臣何曾之孫。
何曾奢靡無度,每天吃的飯菜就要花費一萬錢,他還抱怨說沒有值得他下筷子的地方。
何曾之子何劭,日食二萬錢。
何綏、何機、何羨兄弟,在此基礎上變本加厲,比祖父更加奢靡。
何綏死后,家財多半保不住,雖然司徒沒有下令抄家。
這世道,唉。
上面那一群人但風花雪月,下面的人流血流淚,上下隔絕。連接兩方的,要么是上層中少數體察民情的,要么是下層中少數躍升至上層的,但這兩類人都極少極少。
邵勛屬于后者,他帶著一群屬官下地干活,未必是要折磨他們,可能是想讓他們多了解下農事,知道田舍夫的不易。
有的人完全不在乎田舍夫的死活,死命壓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