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韶再難自持,撫上她冰涼的面頰,只覺魂飛魄散:“縣主究竟在想什么?莫非縣主以為春風一度,便能抵了那救命之恩?”
周韶語畢,隨手取過床頭的雪青抹額,為她挽起散亂青絲。當他的指尖觸及她眼角的淚,竟燙得他指尖發顫。
這是痛楚的淚?清明的淚?還是自甘沉淪的淚?為何她總給人一種永墮無間的錯覺?
我們兩清。
周韶聞言,登時如遭雷擊,他猛地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叱責道::“縣主我要的從來不是兩清!”他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狠絕,“我要的是你真真切切的回應,不是這獻祭的模樣。”
燭花迸濺,映得蘭澤面色如紙。她靠著雕花床柱,淚落連珠,似要將三生的淚都流盡。
周韶分不清,她的淚是因情動難耐,還是身不由己的釋然。
窗外更漏迢遞,三更梆子遠遠傳來。這場歡愛竟讓他如歷九死,待披衣起身時,仍忍不住回望蘭澤。
他終于明白蘭澤是什么人。
寧負己身不負人,所以她才用這種方式報恩。可他要的從來不是報恩,只要她眼里有他半分影子。
似水中月影般的存在,隨波逐流,連情欲都看淡的人,為何獨獨對他流露片刻真情?若云雨于她是酷刑,為何不推開他,反將情欲托付?
周韶此刻才懂,蘭澤不需要情愛,她只是為報當初的救命之恩,才在他懷中綻放,可這世間,難道只有他一人對她有恩?難道她這一生,難道只為報恩而活?
思及此處,周韶突然抱住蘭澤慟哭起來。即便方才共赴巫山,即便懷中是他畢生執念,此刻仍生出殺意。
“我恨你——恨你這樣待我,周韶何止肝腸寸斷,更有永生難解的執念,“甄璇,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你。”
他將臉埋進蘭澤頸窩,將熱淚浸透她的烏發:“我在縣主眼里究竟算什么人?要受這等折辱?我究竟是不是得了縣主的首肯,才要受這般煎熬?”
蘭澤聞言,淚亦潸然而下。周韶總追問她的心在何處,怎么不遺憾自己失了情,可她的淚,又為何而流?而情愛二字,豈是床笫之歡能佐證。
蘭澤也恨周韶,恨他打破桎梏,恨他讓她懂得剎那的動搖。
她是帝王,怎能偏心?她是天下共主,怎能視他為畢生至重?
縱使此刻纏綿,心已漸行漸遠。無論將來如何,他終是周家的侯爺,而她,永遠是章慈太后的女兒。
甄曉晴究竟要如何毀掉、抑或成就她的這一生?蘭澤屬實不知。
她已看見自己的未來——多情又薄幸,竟屢屢辜負身邊人,令他們在情劫中萬劫不復。
當蘭澤披上外裳時,往日蒼白的容顏終于泛起血色。她含著淚,虛弱地倚在床頭,如常望向神魂俱摧的周韶。
分明云雨初歇,頸間xiong前盡是紅痕,她卻莞爾道:“若有來世,不會再讓你傷懷。”
在這極致的艷色里,在這頹靡的溫存中,她仍保持著清醒。或許這就是帝王的責任——而周韶只想殺了她,讓她永遠停在這一刻。
他多想問,究竟是誰毀了她的一生?可話未出口,他的淚已砸在她臉上。
這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人物,卻甘心為他綻放,卻只為報恩。可她此生還有多少恩情要償還?他又如何留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