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慘烈地照亮佟仲院周遭,將幾人的身影拉得極長。
姬綏轉身離開時,又瞥向蘭澤一眼,那不死不休的眼神,已烙在蘭澤心頭。她非但不懼,反覺幾分可笑。
“縣主怎出來了?”周韶只覺頭痛欲裂。這姬綏在佟仲院攪亂風云,偏偏周韶辯不過姬綏那張巧嘴。畢竟姬綏開口便是“奴才冒犯主子”,閉口又是“我何錯之有”,連帶著滿府下人,除卻云瞳幾個,嘴里都念著姬綏的好。
“侯爺不必管我如何出來,如今快遣小廝請大夫罷,這侍女傷得不輕。”蘭澤嘆息不已,“侯爺,你方才為何不攔著那位公子?”
周韶滿嘴苦澀。
姬綏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周韶卻是拙于言辭的武夫,又恪守君臣之禮,稍有不慎便被姬綏扣上“輕慢先貴妃之死”的罪名。
對此,他終是苦笑道:“我若攔他,反倒要治我的罪……罷了,我這就給這侍女請大夫。此處善后交由我處置,縣主放心?!?/p>
蘭澤卻道:“我要見銀秋,她是隨我入府的侍女,連同云瞳兄妹,我都要帶走。離了侯府后,這幾人也要跟著我。”
“縣主為何總說要走?”周韶望著她的面龐,心下不舍,“可是下人伺候不周?我明明囑咐過…”
“侯爺心里明白,我久不歸甄府,遲早要惹來追查。屆時甄府問罪,侯爺如何交代?不若現在就放我離去,我絕不怨怪侯爺?!?/p>
周韶到底舍不得,這些日子唯有見著蘭澤,他才能從姬綏攪起的渾水中喘口氣。為留住蘭澤,他難得放軟態度,終是允了銀秋過來伺候。
半炷香后,蘭澤遂帶著銀秋與云瞳兄妹回到院子。安撫過惶惶然的銀秋,又打發她去照料受傷的云瞳。待屋內只剩自己,她方倚著床柱望向重重紗帳。
“不知羅向賢的案子如何了……”她喃喃自語道。
這廂蘭澤的擔憂并非多余。
翌日拂曉,提著羅向賢首級的宋、王二人已至宮門前。晨光刺目,朱墻森嚴,他們正要踏過重重宮禁面圣,卻見全常佝僂著背迎來。
這太監仍是那副膽小怕事的模樣,聽得來者是欽差與浙江布政使,更是面如土色。章慈太后自歲宴后已經下旨,外臣皆不得面圣,對外只道圣體違和,需靜養調息。此事京官皆曉,但王群生遠在地方,而宋付意雖得姬綏密報,此刻卻作不知。
王群生眸光微閃,拱手道:“既如此,我等可否向太后娘娘請安?”
全常干笑兩聲:“大人莫為難咱家?!?/p>
宋付意始終緊攥著那個滲血的木匣。聽聞蘭澤病勢沉疴,他面無表情,卻指尖攥得發白,木匣縫間隱約可見紫黑皮肉,腐臭氣息縈繞不去,他卻恍若未覺。
王群生會意,對全常正色道:“宋大人不負皇命,已將此案處理妥當。既然圣躬不安,這證物便暫存偏殿。縱使腐化成泥,也不得擅動——否則便是陷欽差于不義?!?/p>
全常后背已叫冷汗浸透。
攜首級入宮已是大忌,偏這二人面無懼色。王群生更是老辣,三言兩語便將干系全推在他身上。
當下,全常嘴唇哆嗦著,卻半個不字也吐不出來。
見宋付意仍不言語,王群生又添一把火:“莫非公公要抗旨不遵?”
全常無可奈何,只得命人接過宋付意手中木匣。于交接之際,全常見這年輕欽差始終緘默,只怔怔望著邀月宮的方向,想是宋付意此番南下經歷太過駭人,以致心神恍惚。
全常不由暗自唏噓。
宋付意亦不再停留,他神色黯然,準備辭別王群生。而王群生見他心緒不佳,便邀他改日于京師酒樓小酌。
宋付意勉強應下。
“陛下慧眼如炬。”王群生說著,目光卻飄向遠處,忽而展顏一笑,“上差,我們就此別過?!?/p>
“王大人,我既已經復命,何敢再稱欽差?!?/p>
“你不必自苦?!蓖跞荷鄄ㄎ?,“這一路風霜雨雪、艱難險阻,于你皆不足道。你所求者,不過是面見天顏罷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陛下圣體自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