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周韶所言種種,雖偶爾觸動蘭澤的心弦,然不過轉瞬即逝。待蘭澤沐浴完畢,她臥于床榻之上,未過多久便沉沉睡去,竟是一夜無夢。
翌日,蘭澤直睡到申時方才醒來。她左右看去,周韶卻不見蹤影。侯府的侍女伺候她更衣,氣氛冷寂,室內唯有衣袂窸窣之聲。她收拾好行裝,將流光劍佩于腰間,正思量著脫身的辦法。
于庭院中踱步之時,她忽見侯府家丁正與宋付意周旋。那家丁面露難色,宋付意卻不管不顧,步履蹣跚,竟直闖入院來。
蘭澤心知宋付意必有要事相商,遂揮手屏退院中周圍的仆婢。
時值仲冬,白雪初融,寒意更甚。蘭澤神色難辨,卻見宋付意踉蹌著跪倒在地,低聲喚道:“陛下。”
蘭澤自知曉宋付意欺瞞于她,更在背后肆意編排,愈覺此人膽大包天,必然不止于此。她細思過往種種,認為宋付意既敢在偏殿與自己行云雨之事,想來其他悖逆之舉亦不在少。
譬如寶觀殿那場蹊蹺大火,闔殿樂師皆葬身火海,偏他宋付意能及時救駕,當真蹊蹺。
“你確是才智之士,”蘭澤闔目輕嘆,“然廟堂之上,容不得你的浮躁。朕如今問你,當日寶觀殿救駕之事,可是你一手謀劃?”
宋付意不料蘭澤竟會懷疑此事,他一時語塞,良久才艱澀地說道:“陛下既出此言,臣無話可說,但憑圣鑒。”
“你還要與朕玩弄辭令?能騙朕一次,就有千百次罷。”蘭澤闔上眼簾,“平日你們各懷心思,朕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為人臣者,亦當謹守本分。”她言罷,不禁長嘆一聲,“諸事待回宮再議。”
宋付意忽然以膝前行數步,重重叩首。他見蘭澤被困侯府,還身著女子裝扮,心知必是周韶脅迫所致。當下愈發恭順,說道:“陛下若允微臣救駕離府,可否寬宥臣罪?臣愿將功折罪。待《治河策》成書,陛下再行發落不遲。”
蘭澤聞言,只覺宋付意自作聰明。
他不僅毫無悔過之意,甚想跟自己辯駁。
蘭澤對此默然良久。她的纖指撫上腰間劍柄,于剎那間,腰間的流光劍陡然出鞘,寒芒乍現。
”錚——”
白華閃過,宋付意但見紅繩紛飛,隨即面上劇痛難當,鮮血迸濺之時,視線頓成赤紅,已看不清前方君王的身影。劍鋒寒意透骨,幾欲將他的魂魄劈作兩半。
血色在他的眼眶里洇開,蘭澤的裙擺也似綻放出赤紅的花。
當他抬眼看向君王面無表情的臉龐,只覺得渾身血液倒流。
一面想要臣服于她的威嚴,一邊面要借著刻骨的疼痛,向她剖開自己的xiong膛,讓她知道自己扭曲的內心。
“朕離宮時曾留有一道手諭,若三月之期至,你未能提羅向賢首級入京,當夷三族,而你今日有恃無恐,想來是已完成王命。”蘭澤瞥向他面上的鮮血。
宋付意昔日清俊容顏,此刻自眼角至唇下,被劍鋒斜劃出一道可怖傷痕,幾近破相。鮮血順頰而下,染紅唇齒,卻未發一言告饒,神色仍鎮定自若。
他這般氣度,倒讓蘭澤生出幾分賞識。
“你雖與甄修同列三甲,但朕須明確告訴你,朕不需要工于心計之輩,廟堂亦非愛卿玩弄權術的地方。”蘭澤忽而莞爾一笑,卻下了最后通牒,“若人人效仿,朕這皇帝,不做也罷。”
她俯身搭上宋付意肩膀,在他那難以捉摸的目光中,平靜地說道:“你不要以為著成《治河策》,便是不可替代。天下英才輩出,縱使愛卿身死,亦不乏為朕分憂之人。”
宋付意聞言,不禁在心下冷笑——畢竟在他眼里,甄修證空有才名,是個毫無腦子的蠢貨,只是甄修證投了個好胎,才搭上甄家這世家大族。
他自認為不會輸給這種蠢材,就算自己的手段不光明、不正確,可若自己不擅長攻心計,又如何獲得帝王的賞識?若得不到帝王的賞識,怎能獻上《治河策》,怎得王命旗牌?
可笑眼前的蘭澤,居然拿他跟甄修證這種人相提并論。
他索性不再掩飾,一把攥住蘭澤手腕,在她居高臨下的目光中,柔聲道:“陛下如今困于侯府,亦受制于太后,縱使恨臣入骨,此刻亦不得不用臣,對嗎?”
言罷,他竟引蘭澤的手撫向自己傷口,任鮮血染紅蘭澤的纖指,不惜使傷痕更深,只求見蘭澤神色動搖。
蘭澤果然未抽回手,反握劍鞘直擊其面。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宋付意下頜頓時青紫,似乎筋脈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