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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盧云卿（第1頁）

花茵上人曾言：“情之一字，能奪人性命。即便僥幸存活，也會令人癡迷不已，這在閨閣女子身上l現得尤為明顯。像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紅拂女夜奔李靖，卻不能將她們歸入癡迷之列。為何？她們是以大丈夫的眼界，于風塵之中辨識出真正的豪杰。雙眼不被表象蒙蔽，自然與英雄意氣相投。若不私奔，只會讓英雄氣短；她們的私奔，起初并非源于兒女情長。所以說，她們的私奔，并非因情，而是源于識人之明。”

然而自紅拂之后，千百年間，這般有識見的女子寥寥無幾，多數人都深陷癡情，卻難有這般慧眼。唯有虎林盧氏，能在凡俗塵埃中，看中尚未考取功名的劉生，其卓越的見識與敏銳的眼光，絲毫不遜于文君、紅拂。我因此將此事說與散人，讓他將其編排成文，以延續琴臺的風雅佳話。

武昌山長道：“文君追隨相如，堪稱千古私奔之始。二人才貌相當，文詞匹配，真是千古難尋的佳偶。倘若當時文君未能從琴聲中領會相如的情意，便只會是一個守寡終老的婦人罷了！自古以來，那些堅守貞節卻如草木般腐朽、默默無聞的婦人，難道還少嗎？文君依附相如才得以名傳千古，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數百年后，又有楊家執拂的侍女，一雙慧眼，遠超尋常男子，不等琴聲挑逗，也不怕被人譏諷過于顯露心意。以李靖的功勛業績，身邊怎會缺少嬌艷女子，可后來卻從未聽聞有類似《白頭吟》那般的糾葛，這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臨安的盧云卿，情意深厚至極，私奔月嵋，二人才貌雙全，堪稱天造地設的佳偶。而她的癡情與敏銳見識，實在能與文君、紅拂相提并論。但文君、紅拂的事跡流傳于史冊，盧云卿卻被埋沒，不被人稱道，這是為何？只因月嵋顯貴之后，避諱談及這段往事，所以家史中對此事空缺不載，史官即便聽聞，也記載得不甚詳細。即便弇山人的《艷異》一書，也未曾收錄。

唉！千百年以來，從未聽說有人因文君而貶低相如，這般風流艷事，流傳開來又有何妨害！如此說來，云卿雖不幸被埋沒，但如今得到秋濤子津津樂道地講述，將其列入美人傳中，讓天下有心人能以別樣的眼光欣賞她，她必定會與文君、紅拂一通流傳不朽，這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煙水散人說：“世上議論此事的人，都將文君、紅拂相提并論，卻不知讓文君容易，讓紅拂難。當年李靖身著粗布衣衫拜見楊素，站在臺階前陳說見解，楊素卻坐在胡床上，未曾以禮相待。這與相如衣著華麗、琴聲清婉，連縣令都向他致敬的境遇，怎能相比！若不是紅拂另具慧眼，能辨識出英雄本色，誰會甘愿私奔追隨，這便是紅拂比卓文君更難能可貴之處。”

而議論的人又說錢塘盧氏，能與文君、紅拂這兩位美人不相上下。我卻認為云卿私奔月嵋，她的敏銳見識，比起文君、紅拂，更有其難能可貴之處。此事在傳中有詳細記載，有心人定然不會認為我的話有誤，這里便不再詳細論述了。

但在風流之士眼中，會羨慕這般事跡，為她們的私奔感到慶幸；而在學究看來，會對此鄙夷厭惡，不愿將其掛在嘴邊。以權宜之計私下結合，本就難以與道學先生論說。即便那些羨慕此事的人，也不過是看重其中的情意罷了，卻不知她們的私奔，是憑借才識輔助著情意。

唉！抱著被褥私下逃走，翻墻相隨，世上沉溺于情愛的人，數不勝數，無一不是在公庭受辱，在鄉里留下臭名，又哪里是因為真正的情意呢！只有像云卿這般有才識的女子，才可以私奔，也才足以留下千古艷名。

集盧云卿為枉得一時名，明鏡那知忽地分。

君不自珍天豈惜，可憐鴛冢獨招魂。

從冬天將汝佳的靈柩安葬在祖墳旁，轉眼便到了清明。那墳墓背山面湖，靠近岳廟。張翁在清明節前，準備好紙錢、酒壺，帶領云卿婆媳以及幾個僮仆，去上墳祭掃。

云卿全身穿著白色的喪服，更顯得容貌美麗。她滴酒祭奠，失聲痛哭，眼淚像雨水般落下。祭掃完畢，眾人就在墓前的草地上，鋪好席子圍坐在一起飲酒。

當時正是二月中旬，艷麗的桃花、細嫩的柳樹，映襯著湖光山色。杭州城里因為掃墓而到湖上游玩的人，多如螞蟻。

忽然有個書生從墓旁經過，遠遠看見了云卿，便偷偷地打量她。有個叫芳蘋的丫鬟，指著那書生對云卿說：“娘也認識這個書生嗎？他就是那晚宴席上的劉月嵋。”

云卿低聲笑道：“容貌雖然有些相似，但怎么知道一定就是那個人呢。”

劉月嵋也一向仰慕云卿的美貌，只因張翁在座，唯恐被看見會顯得不雅，便從岳墓那邊離開了。

不久，云卿乘坐轎子，也從孤山轉到了斷橋。在橋畔的柳樹蔭下，正好遇上月嵋走過來，兩人打了個照面。云卿急忙用羅扇遮住半邊臉，月嵋則閃到堤邊，假裝看花，緩緩吟誦起《蔓草》中的章節：

有美一人，清楊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吟誦了幾遍，月嵋便緩緩跟在云卿的轎子后面。快到錢塘門時，忽見一個丫鬟落后幾步，將一幅白汗巾扔在了月嵋的腳邊。

月嵋高興地拾起來放進袖中，從小路回到了住處。拿出汗巾一看，只見香氣襲人，中間打了個結。解開結時，里面裹著三根頭發、五粒珠子和一枚錢。月嵋思索到晚上，也沒能猜透其中的意思。快到半夜時，他還在屋檐下徘徊。

有個老仆人，名叫丘潤三，雙目雖然失明，但生性極其聰明敏銳。他聽到月嵋猶豫嘆息的聲音，便問道：“郎君有什么心事不能決定，為何不問問我呢？”

月嵋嘆息道：“這事恐怕不是你能理解的。”

丘潤三說：“郎君只管說出來。”

月嵋便把實情告訴了他，潤三拍手笑道：“郎君真是白讀書了。這么淺顯明白的謎，怎么會解不出來呢！三根頭發和五粒珠子，十五，珠子是月圓的象征，這是約郎君在十五夜里相會。而一枚錢，是想讓郎君在前門等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