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泰昌年間,杭州城里有個姓馮的公子,是個家底厚實的紈绔子弟。他早聽說揚州是天下臺柳也曾倚著紅樓,盼韓郎歸來嗎?你怎能甘心像和尚似的枯坐?”
小青道:“賈平章的劍鋒太可怕了!”楊夫人笑了:“你錯了,賈平章的劍算鈍的,女平章才真厲害呢。”
又坐了會兒,見左右沒人,楊夫人又勸:“看你這般風姿才情,世間少有。我雖不是女俠,卻能為你籌謀。方才說的章臺柳的故事,你該懂我的意思。如今難道少了韓君平那樣的人?你何苦憋著愁怨,這么作踐自已。那妒婦看你如眼中釘,就算容你,你難道甘愿在她手下讓個端茶送水的下人?”
小青謝道:“夫人別說了!我小時侯曾夢見折花,花瓣被風吹得片片落水,想來命就該如此。前世的債還沒了,若再癡心妄想,那陰曹的姻緣簿哪會如我意?不過是讓旁人多些閑話罷了。”
楊夫人嘆道:“你說得也有理,我不逼你。但你要好好保重,她若假意給你好言好食,才更要提防。缺什么物件,盡管跟我說。”
兩人相對落淚,怕丫鬟聽見,悄悄擦了淚回座,沒多久就散了。楊夫人后來跟親戚說起這事,聽的人沒有不心酸的。
沒過多久,妒婦的疑心更重,把小青遷到孤山的別院,警告道:“不是我讓馮郎來,你不準讓他進門;不是我讓馮郎捎信,你不也準接。”
小青到了孤山,心里清楚,把她扔在這偏僻地方,定是要暗中找錯處害她,便越發(fā)謹慎收斂。
孤山在蘇公堤邊,是當年林和靖住過的地方。梅田竹徑,一水繞千峰,雖總算離了那妒婦的辱罵,耳根清凈了,可每當夜里夢回,聽著遠處寺廟的鐘聲;傍晚煙染長堤,望著疏林里的夕陽,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下來。她寫了首絕句,寄寓這份幽怨: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
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小青的怨從此更深,記心幽憤都寫進詩里,有時填首小詞,還總愛跟影子說話。或是斜陽照在花叢,或是煙散水清時,她就到池邊照影,對著影子絮絮叨叨,像在問答。丫鬟偷看時,她就不說了,只眉尖帶著愁緒,像剛哭過。
一日早起梳妝完,她獨自走到池邊,對著水波里的影子發(fā)呆。站了會兒,忽然對影子說:“你也是薄命的小青嗎?我雖懂你,你會憐惜我嗎?若我含恨而死,你會為我現(xiàn)形嗎?”
喃喃了一陣,又笑道:“那粗鄙的男人、惡毒的婦人,不配懂我。若能跟你讓水中清友,我來你就出現(xiàn),我走你就隱去,你只與我親近,我尋你就來,這般朝夕相伴,倒也不愁寂寞了。”
正出神時,聽見丫鬟來叫,便回房,就著這事寫了首詩: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更像寸許珊瑚,讓人憐惜。
劉無夢還見過第二幅畫像,畫中女子娟秀清麗,像秋日海棠,穿綠衣紅襯,秀美中帶著文士的氣韻,可這還只是副本,就是小青說的“神有了,姿態(tài)不夠靈動”的那幅。真不知第三幅該有多妙。
仆婦也說,小青最愛看書,都是從楊夫人那借的。偶爾畫幾筆,畫過一把扇子,自已很珍愛,馮生苦苦索要,她堅決不給。死后,她的靈柩暫時停在孤山旁,那些沒載入上文中的詩,附錄在后面:
古詩一首:
雪意閣云云不流,舊云正壓新云頭。
米癲癲筆落窗外,松嵐秀處當我樓。
垂簾只愁好景少,卷簾又怕風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