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散人曰:
我曾讀《三奇傳》,為書中人事擊節贊嘆。后來友人講起陳玄洲三個女兒的風流韻事,才知那故事竟比《三奇傳》更勝一籌。螓首蛾眉、杏唇桃臉,固是女子的容貌;可若神情端肅如木雕、沉默寡言似金塑,縱有傾城之姿也算不上真艷。刺繡紡織,原是女子的手藝;可若目不識丁、不解吟詠,便缺了那股溫雅的書卷氣。守著芬芳、含著美好,貞靜自持,行坐不離繡床,縱逢春光也無半分怨慕,誠然是女子的德行;可若見了花香月朗不知游賞,形如木偶般孤寂冷清,便失了風流的韻味。必須是豐神流動如弱柳扶風,韻致飄揚似流霞映水,兼備這幾樣特質,才能稱作美人
——
陳霞如便是這樣的人。
不過要說玉娟的尖巧、小鶯的靈秀,雖在芳潔上稍遜姐姐一籌,情韻卻綽綽有余,也難因一時失身就苛責她們。試想,黃鶯啼鳴時怎會不盼伴侶,錦緞流光處怎會不思通心?春風熏暖胸懷,又怎能避免被賢士吸引?何況朝夕相處、言笑晏晏,唱和的詩句如珠似玉,怎會不心神蕩漾、情難自禁呢!我私下羨慕那錦帳中的濃情、雙姝通眠的夢境,不知是修了幾世福氣,才能有這般享受。崔生真是快活!那花源月窟般的美好,竟就在尋常閨閣之中。
若以花來比擬,霞如就像凌水綻放、映日烘霞的花,既美艷又絢麗,是春日的牡丹、秋日的芙蓉;玉娟是流連的光影迷住黃鶯,含著芬芳等待月色,是碧桃、紅杏;至于小鶯,披著輕風便蕩漾生姿,沾著晨露便托著情意遠去,是月下的海棠。
從前江東以二喬并稱,后人雖有畫作流傳,卻少見她們的詩文,可見是有美貌而無才情。由此可知,能才情雙絕、豐韻兼優,像霞如姐妹這般的,實在難得。不過白璧微瑕,終究不能為玉娟、小鶯的過失曲意回護。因此我筆下的記載,對三人難免有側重之分。
集陳霞如為頻愿和新聲。
西廂紅樹今仍在,早晚應朝弄玉笙。
崔生得到詩,只覺心花怒放,幾乎要手舞足蹈,暗自思忖:“沒想到美記姻緣竟在這里。詩中說‘早晚’,那約定定然不會假。若是能與她共赴巫山,該是何等滋味?!?/p>
這天,崔生幾次展開書卷,卻因心神不寧,一個字也讀不進去,只是側耳聽著內院的動靜,留意著日影西斜。等到夜深人靜,卻始終沒等來蕙香的消息。
:
輕風剪剪拂羅幃,贏得新愁壓黛眉。
蝴蝶不歸芳草暮,斷腸春色在深閨。
其二
陌頭楊柳乍垂絲,忽被春風仔細吹。
豈為妾心方似結,只緣君太負情癡。
其三
綠鎖蕤曉院深,桃花雖艷未關情。
阿誰喚起相思夢,只為流鶯巧弄聲。
其四
陰陰幽徑遍蒼苔,有約黃昏戶半開。
寄語東君休怨寂,夜深應與月通來。
崔生嘆道:“原來霞妹有這般見識,是我比不上的!”
當晚歡喜得徹夜未眠,直到卻寫得好,竟以優等成績考中秀才。他父親十分高興,立刻托媒人,向玄洲提親。玄洲答應了,打算招崔生為婿。
雖婚期還遠,崔生已選了吉日上門,仍住在堂側的小齋。此時他既是外甥又是未來的女婿,玄洲夫婦對他的款待,比以前更加親密。霞如卻深居繡帳,輕易不再出來見他。
只有玉娟心中不快,卻始終沒忘愛慕崔生,便填了首小詞,仍冒稱是霞如所作,悄悄讓蕙香拿出去。詞是:
喜殺功名成就。準備玉簫雙奏。擬定夜深時,相與從容話舊。非謬,非謬。月在柳梢時侯。上調《如夢令》
崔生反復吟詠,欣喜笑道:“屢次承蒙小姐深情,卻因緣分淺薄未能如愿,讓我相思不已。如今婚約已定,不再有那些無聊的念頭了!麻煩你轉告小姐,千萬不要失約,冷落了窗前的風月。”
蕙香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連連答應。當晚玉娟等到夜深,見霞如、小鶯都睡熟了,果然和愛婢采芳溜到書齋。
恰逢濃云遮月,庭院里黑沉沉的,對面都看不清面容。崔生認定是霞如,玉娟也低著頭不說話。兩人相擁著走進內室,羅帳輕垂,只聞得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其喜悅可想而知。第二天崔生作詩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