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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聿在黑暗中坐起來，打開床頭燈。窗外是一個澄澈的世界，它未完全蘇醒，因此晨光帶著嬰兒般的柔軟，敲在人身上，痛感姍姍來遲。他伸手摸索到桌子上的眼鏡，腳落地的瞬間，有種初生的遲疑。這個家變得陌生。他摸到門框、桌椅，昨晚的模樣已記不清，就像在冬天無法想象夏天，在夏天也無法想象冬天。

比如他正站在衛(wèi)生間，鏡子里映出自己的臉。在明暗交界之中，林聿覺得那張臉也陌生。他解開扣子，脫下睡衣。于是鏡子里的他顯得完整起來，身上沒有半點痕跡，所以夢只是夢。

他看看時間，離起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他把剃須泡沫抹到下巴，通常他不會在周一早上用這種方式刮胡子。但剩下的時間太長了。他刮去胡須，刀片掠過皮膚的觸感讓他好奇，如果劃在手心，會是什么感覺？他盯著那只手，沒有猶豫，就在手心劃了一道。血冒出來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幸福，如果紅色是屬于幸福的顏色。

做完這一切，他走出房間，路過廚房時聽見里面?zhèn)鱽砑?xì)碎的動靜。林棉正在冰箱前倒牛奶，剛才吃面包時噎了一口，急著找點液體順順。

她平常起得沒這么早，林棉也沒料到會在這個時間碰上林聿。兩人在藍(lán)黑色的光線中對視。林聿停頓片刻，最終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吃面包嗎？”她遞給他。

林聿接過來，只抓住面包的一角，盡量避開她的指尖。

“你是在嫌我？這塊我沒咬過。”她明明是好意，卻覺得他像避瘟疫似的。

“我沒有嫌棄你。”

“哼。”林棉覺得他語氣生硬，回得也就不客氣。

“怎么起這么早？”林聿也覺得自己剛才反應(yīng)不夠自然，只好主動開口。

“我被排到周一值日，最麻煩的那種。你不知道我們班那片包干區(qū)，有多臟、多少人經(jīng)過，幾乎每次都被查。只要有垃圾，就扣精神文明分。”

林棉持續(xù)輸出抱怨，“班主任還讓我們蹲點打掃，真當(dāng)我們是清潔工啊。”

林聿根本沒聽清她在講什么。他的注意力總被一些奇怪的細(xì)節(jié)拖占據(jù)。她穿著一件睡衣，是那種因為戀舊而一直沒舍得換掉的款式。布料在身體上褶皺著，像早已記住了她的形狀。肩帶松垮地滑落一邊，斜掛在手臂上。露出的那截皮膚像清晨起霧的窗面，指尖劃過，便會聚成一滴水。她還在說話，毫無察覺，也許是察覺了，只是不在意。那種坦然，反而更令他不安。

林聿一把握住林棉在空中揮動的右手，扣住她的手腕，手指撫摸上她的手背。

“林棉……別說話了，”他低聲道，“你話真多。”

她剛要回嘴，感覺掌心一熱，看見他的手心正滲著血，透過創(chuàng)口貼沾到她的手心。

“你的手在流血！”她蹙眉，甩開他，去翻找紗布和生理鹽水。

林聿本想含糊過去，讓她安靜些，別吵到還在睡覺的其他人。她不聽他的。

他坐著，看她替他處理傷口，用棉棒一點點清理縫隙。廚房始終沒有開燈，光線是藍(lán)色的，像水中折射進(jìn)來的。她頭發(fā)有點亂，沒來得及扎起，落在臉側(cè)這樣安靜的時刻如今已變得難得。可偏偏在這一刻，他生出一種近乎荒謬的直覺：他就要一點點地失去她了。未來的某個時候，這樣的清晨會徹底消失。

于是他問：“你快樂嗎？”

她沒抬頭，語氣里還帶著一點剛才沒講完的怨念：“打掃包干區(qū)有什么好快樂的？”

“我是問你，和莊捷……在一起，你覺得快樂嗎？”

林棉在他手臂上捏一下：“別這么說人家。”沉默一會兒，確認(rèn)他不是在開玩笑，她只好說：“我不知道。”那聲音帶著某種不愿意被剖開的無力，她也無法確定，愛人的快樂到底是什么樣的，或許那也不是真正的愛或者真正的快樂，但她只能靠嘗試去接近那個答案。停頓一下，她繼續(xù)：“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我更討厭的是，你們連我想試著去喜歡一個人這件事，都不允許。”

林聿沒有回應(yīng)，任由她將紗布纏好。等她包扎完，他站起來，她下意識地扶住他。

“我還沒虛弱到那個地步。”

還沒虛弱到要靠鎖住她、隔絕她和世界的聯(lián)系，才能讓自己安心。那樣做太可悲，也太軟弱。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站得夠穩(wěn)，她總會回到他身邊。但有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模糊的事實：她是自由的。哪怕那份自由，從來不歸他掌控。

今天下午大課間的時候，莊捷成來找林棉，把上次她借給他的那本書還給她。他們一起走，順著操場外側(cè)慢悠悠地繞著。人很多，他們沒有牽手，這種時候也不適合牽手。但莊捷成很快察覺到，她有點心不在焉，把書的黃色封面拿在手里折來折去。

“我們周末去看電影吧？”他試探地說。

“好的。”她答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