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濃似化不開的墨,吳浩攥緊袖中錦帕,指尖攥得發白。
畫舫深處忽高忽低的哭喊聲,跟針似的扎進他耳朵里。
他好幾次抬腳想往艙里沖,卻被河畔圍觀者的竊竊目光釘在原地,只能死死盯著雕花木欄,喉結上下滾動。
蘇黛霜隔著紗幔斜睨他一眼,手里的繡帕快被揉出褶子。
原本算好今日讓吳浩陪蘇歡賞河燈,不出三天,帝京就能傳遍兩人情投意合的閑話。
哪成想半道殺出個許嬌嬌!
這花魁不光出身勾欄,還揣著身孕闖了進來!
更要命的是,蘇歡竟親自進艙救人,半點不顧及大家閨秀的名節!
周遭畫舫漸漸圍攏,船頭掛的燈籠在河面上晃出明明滅滅的光。
吳浩望著殘陽如血沉進天邊,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要是蘇歡沒保住許嬌嬌母子,他那點破事準得把整個吳府拖下水。
正急得額頭冒汗時,艙里突然沒了動靜。
有人壓著嗓子嘀咕:“都快一炷香了,該不會是”
吳浩再也繃不住,大步踏上跳板:“我去看看!”
艙內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蘇歡正把金針收進錦盒。
她指尖沾著清水在銅盆里晃,蕩開一圈圈漣漪,半點不見剛才施針時的利落勁兒。
許嬌嬌眼神發直地瞪著帳頂,抹胸全被冷汗浸透了。
丫鬟秋香哭得喘不上氣,正用絲帕給她擦額角:“姑娘可嚇死奴婢了!那么多銀針密密麻麻扎上去,奴婢還以為”
許嬌嬌突然攥住她手腕,聲音啞得像破風箱:“她為啥要救我?”她哆嗦著摸向小腹,眼淚大顆往下掉,“半月前找游方郎中把脈,才知道有了這孽種。我還當吳郎只是忙,只要知道有了孩子”
她猛地捂著臉,哭腔里帶著絕望的笑。
蘇歡擰干帕子遞過去,腕上銀鐲叮當作響:“孕早期本就胎像不穩,你又喝了烈酒,能保住算你運氣。若真不想要,今日何必來?”
許嬌嬌猛地抬頭,撞進她那雙清冷的眼眸,感覺五臟六腑都被看穿了。
“他不過把我當玩意兒。”
許嬌嬌松開手,抹胸洇出深色水痕,“從前總覺得自己琴藝拔尖,跟你差在出身。如今才明白,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蘇歡把藥碗往前推了推,茶湯在燭火下泛著琥珀光:“把命拴在男人身上,本就是自討苦吃。吳公子能甩了你,將來也能甩別人。與其在脂粉堆里爭寵,不如為自己活。”
許嬌嬌攥著帕子的手頓住了———老鴇只教她怎么拋媚眼、怎么唱柔腸百轉的曲子,從沒告訴過她,女人不該困在情愛里。
就在這時,艙外傳來腳步聲。
許嬌嬌渾身一僵,蘇歡卻慢條斯理地整理發簪,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你肚里這孩子的爺爺,可是堂堂員外郎,往后吃穿不愁,不必怕受苦。”
話音剛落,吳浩已挑開珠簾。
岸邊幾百道目光盯著他,蘇歡款步走出,廣袖掃過欄桿:“恭喜吳公子,許姑娘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