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們的站位仿佛經過精心設計,始終將鮑思平護在中心。
更讓他感到棘手的是,這漢奸似乎對狙擊點有著天生的敏感——他總會不自覺地移動位置,有時往西裝官員身側靠半寸,有時借欣賞雕塑的動作躲到立柱后。溫兆祥不得不一次次調整瞄準鏡,十字線在目標與立柱之間來回游移。
男人扣在扳機上的手指都快發了僵,卻遲遲無法按下。
這人受過專業防刺培訓,溫兆祥現在有些明白為什么俞琬中午行動失敗了。
“…這幅是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導人民》,象征著法國革命的自由之精神。”俞琬一字一句為鮑思平翻譯著講解詞。
鮑思平的眼鏡片上反射著畫里高舉法蘭西叁色旗的自由女神,她的身后跟著一群起義者,他們或拿著刀,或舉著槍,靴底踩著橫陳的尸體。
俞琬想起多年父親曾對她和哥哥說過,五四口號里那句“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根子恰恰可以溯源到一百多年前把路易十六夫婦送上斷頭臺的法國大革命。
她余光掃過這中年男人佝僂的背脊,微嘆了口氣。
時間或許真可以完全異化一個人,誰能想到,眼前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左顧右盼的大漢奸,二十多年前也曾沖在人群前面,頂著軍警槍口為“自由之精神”而吶喊過呢?
短短幾小時的交集,已然把他的兩副面孔撕得血淋淋了。
他對本國人,即使是南京隨從和汪偽駐德代辦,都永遠昂著下巴,倨傲又防范,像是人人都想從他這咬下塊肉似的;可面對日本人,即使對方不過是個警衛,他卻永遠瞇著眼睛陪笑,勾頭縮腦的樣子。
果然,這男人聽到“自由之精神”時嘴角僵了一下,可下一秒卻語重心長開了口。
“再自由的精神,也是要屈服于力量與秩序的,就像法律,沒有法律的自由,毫無意義可言。”
女孩的指甲陷入掌心里,這句話在這個曾振臂高呼“德先生”的人身上說出來,實在太諷刺了。有一個瞬間,她多想質問他,是如何把家鄉被屠戮的千百萬冤魂同“法律與秩序”畫上等號的。
可現在不行。
“您說得極是。”
俞琬余光不著痕跡地瞥向二樓方向,她知道,溫兆祥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待必殺的時機,可這次鮑思平的反常她也感受到了,他像是一條草叢中游走的蛇,站位變換得毫無規律。
機會稍縱即逝,她必須讓他停下。
在要拐入一處窄廊時,女孩腳步緩下來,她目光落在身旁占據了整面墻的巨畫上:宮殿穹頂下,拿破侖正將皇冠戴在約瑟芬皇后的頭上,皇后裙擺拖地鋪展如浪,周圍主教垂首而立。
“弗朗索瓦先生,《拿破侖加冕禮》您需要介紹嗎?”
只要整個隊伍在這停下來,哪怕只有他幾句話功夫的講解,或許就足夠了。
這法國人早就對這場導覽憋了滿肚子火,他一路上故意跳過了大半珍品,只想快點把這群人打發走。
要知道,盧浮宮藏著人類文明的瑰寶,可這群人看《蒙娜麗莎》的眼神,像在打量菜市場的豬肉。尤其是那個戴眼鏡的東方男人,剛還指著達芬奇的真跡問“現在能換多少金條”,簡直是往他這半生信仰上潑臟水。
不過既然有人問了,他還是得在這里停一下的,畢竟這東方女人談吐間還是懂點藝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