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有水平,一方面給她透了信,告知來人是誰,另一方面又借著哭訴點明大娘子不曾來接。
是啊,為何不曾來接呢。
有風吹過,將窗沿吹開了些,是寬敞街道,周遭經過的人們映入眼簾,汴京當真是汴京,往來行走的人顯少有穿粗布麻衣的,甚至女使穿得極講究。
她視線停滯在馬車隨行女使的衣襟,淺青色短衫布料柔順,衣袖繡著簡易小花,其實來接她的架勢極大,名貴榆木的四輪馬車,六名隨行女使還有一行護院,氣派僅次于勛爵人家。
可偏偏來的只是一嬤嬤。
玉潤此前與她說過,于熹荷是因著命里有福才養在外頭,只要成親前在啟明寺為家中祈福,便能保闔家無憂,因此雖是養在外頭,吃穿卻是不曾少的。
這般說來,她該是極受重視的,便是“母親”不方便前來,她還有嫡親的兄長姐姐。
偏偏都不曾來。
就像妝點精致的禮盒,打開外殼發覺里面不過幾個銅板,徒有其表。
她眼眸微動,垂眸間低了聲音:“莫不是我許久不曾承歡膝下,母親已將我忘了?!?/p>
“怎會?”
這林嬤嬤不愧是老辣人,已經這般說了,她神色也無有異樣,只佯裝傷心。
“姑娘這般說才真是傷了大娘子的心,”她布著皺紋的眼角透著紅,“大娘子怎會不心系姑娘?彼時瞧見姑娘信上說險些遭流匪,她生怕你遭了難,心急之下直接暈了過去,如今還不能起身呢。”
她眼眸微抬,好似不經意般:“哥兒姐兒也侍疾著?!?/p>
瞧這話說的,里里外外將她堵了個遍,若是她揪著不放,那便是不諒兄姐,不孝親長。
好高的帽子。
于溪荷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包裹,略一思索,接著理了理袖子,將衣袖臟污的一面不經意般露出:“那委實是我不對,竟害得母親如此神傷,八年前那道士定是說錯了,我才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才歸家便遭了流匪,險些沒了性命,還害得母親病下,兄姐擔憂?!?/p>
她紅了眼,淚水一滴滴低落,正落在臟污的衣袖。
“我,我合該是個罪人才是……”
馬車里逐漸響起她的嗚咽聲,聲量不大,細細弱弱的,好不可憐。
惹得玉潤禁不住抬眸,正瞧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瞧得她心下怔然。
怎的就,就說哭便哭了?
不等她反應,跟前哭著的人再次投來視線,非常熟悉的,帶著暗示的眼神。
她心里一驚,連忙將其他心思收拾干凈,跟著哭了起來。
“姑娘,姑娘怎么自輕……”她努力擠出眼淚,“姑娘八歲時便離了親長,為了家主為了大娘子,多清苦的日子都不曾有怨言,若,若姑娘是罪人,那奴婢,豈不是罪該萬死。”
她一邊說著一邊狠狠掐了一把身旁還迷茫著的珠圓,直直將人掐得嗚咽出聲才作罷。
一時間馬車里盡是哭聲,此起彼伏,此消彼長,路人的人們依稀聽見了這聲,忍不住停下駐足,在瞧見是帝師家的車馬時又忍不住狐疑。
帝師于家乃是書香世家,簪纓門第,怎的這樣氣派的馬車里,還能有女子哭聲?
而馬車里,原本淡定自若的林嬤嬤終于變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