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模式不用多說,幾千年都是這樣。最大的那個人不管是不是皇上,層級模式沒變過。老百姓也認這套,親切點叫政府‘咱爸咱媽’,跟古代的父母官一個味兒,都是自上而下的家長制。”
華老微微皺眉,剝了顆花生,扔進嘴里,嚼得慢條斯理。
陳朔接著說:“幾千年的政治文化,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可市場經濟是新東西,唐宋元明清都沒這玩意兒,最多有點萌芽。前三十年也沒有,改開后才真正搞起來,四十幾年深入人心。市場經濟要啥?要保護私有財產,要法治,要限制權力。不能當官的一句話,我的財產就沒了。這跟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天生沖突。”
華若蘭一頭冷汗,手指死死摳著馬扎,怕陳朔再說出啥驚天動地的話。
陳朔仿佛沒看見她,接著說:“以前沒這矛盾。漢朝起,儒家就把商業摁死了,士農工商,商人排末位。孔夫子沒這么說,是董仲舒、晁錯他們魔改的。漢朝商人不能穿絲綢,唐朝商人的子弟不能科考,商業對權力的威脅被掐得死死的。
“可近代,西方堅船利炮砸開國門,幾千年的模式玩不下去了,商業復蘇,對權力的挑戰就來了。有人說那是中華幾千年未有之危機,潛臺詞是儒家意識形態碎了,徹底拼不起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幸運,后來我們又找到另一種抑制商業的上層建筑,可蘇東劇變后,這種上層建筑也面臨危機,而正是改開讓市場經濟第一次在這片土地上蓬勃發展,力量前所未有地壯大了。”
他一攤手,“這樣矛盾就來嘍,幾千年沒碰過的矛盾。要解決,未來的改制不可避免。”
說到這兒,陳朔想到穿越前的世界,一切還在激烈碰撞,未來如何,誰也說不準。
他悠悠嘆了口氣,端起茶缸,敬了華老一口。
“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市場和體制之間的矛盾,只要消滅不了自由市場,體制就會不斷地受到沖擊,而要消滅市場,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我知道一定會帶來巨大的動蕩。”
陳朔和華若蘭從華老的平房出來,華若蘭臉色緊繃,一言不發。剛上車,她從隨身包里掏出一疊資料,卷成筒狀,劈頭蓋臉地朝陳朔肩膀上打去:“我讓你亂說話!我讓你亂說話!”
陳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啥?”
華若楠氣得胸口起伏,瞪著他:“在我爺爺面前,你就不能管好你那張破嘴?顯得你多能耐!知不知道有些話不能隨便說!”
陳朔松開她的手,靠在駕駛座上,冷笑:“你以為你爺爺拉我過來是想問啥?你們搞百城千店,周家搞商業聯合體,你真以為只是兩種商業模式之爭?”
華若楠甩開資料,哼了一聲:“我又不傻,我當然知道背后的內涵。”
陳朔說:“所以我才直接點清楚,讓你爺爺明白,咱們現在要干的是啥。宏大敘事好聽,可真干起來,風險大到天上去。要是他沒聽懂我的話,你也可以回去告訴他,這種事兇險萬分,我不可能抱著炸藥包往前沖。大不了我帶老婆孩子去普羅旺斯種熏衣草,其他人愛咋樣咋樣。”
華若楠愣了一下,氣勢弱了幾分。
她靠在副駕駛座上,盯著車窗外,漸漸冷靜下來。
陳朔剛才跟爺爺那番話,表面上是放炮,實際上是把底線擺明:別用什么大義忽悠他,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市場經濟和治理模式的矛盾,牽一發而動全身,哪是隨便能碰的?陳朔這是在試探華老的態度,也是在給自己留后路。
她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這人,心眼兒比誰都多。開車!我要去吃披薩,你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