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百合子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托舉感,讓她站得更直一些。
“百合子小姐……你有你的庭院,你種的菖蒲……開得很好看,不是嗎?”(明日子目光掃過窗外,似乎能看到那片精心打理的花圃)
“你有你的書,你的棋藝也很好……我能教你騎馬、射箭嗎?明很喜歡吃你上次讓人送來的栗子糕……”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撫慰人心的節奏感,像低聲的祝禱,列舉著屬于百合子本人存在的微光——那些被她自己在幽怨中遺忘的點滴。
“你……不需要他看見。”明日子的眼神堅定,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撫慰,“你只需要……看見你自己。”
這句簡單的話語,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百合子心頭的黑暗
一直以來,她的全部價值感、存在感,都捆綁在“尾形夫人”這個身份上,捆綁在能否獲得丈夫一點目光的癡想里
而這癡想的幻滅,才將她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是明日子在說什么?
看見你自己?
一個不再依附于“夫人”頭銜、不再寄托于丈夫回應的……獨立的自己?
百合子怔怔地望著明日子,淚水無聲滑落。被她握住的冰冷手腕,在她掌心傳來的那份穩定溫熱中,似乎開始有了一點微弱的知覺。明日子并沒有試圖抹去她的痛苦,也沒有虛偽地同情或開解她的婚姻困境。她只是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人,對她伸出手,冷靜地指出了另一條存在的可能性道路——一條專注于自身、找回被遺忘光芒的道路。這種撫慰,冷靜而強大,帶著一種近乎原生的力量感。
就在百合子心神震動,被這突如其來的清醒點醒而陷入混亂的剎那——
明日子握著她手腕的拇指,無意間輕輕擦過了百合子手腕內側細膩的皮膚。
在那里——百合子白皙無痕的腕部皮膚上——明日子的指腹清晰無比地感覺到了一道極其細微、卻明顯屬于她自己指甲用力掐出來的、尚未完全消退的凹痕與淡淡血痂
這個無意識的發現,讓明日子的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
那是什么?
她在模仿……還是在發泄?
這個無聲的發現如同最黑暗的回響,在明日子心頭激起了短暫的漣漪。但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神中的包容與堅定也未曾動搖分毫。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拇指,只是握著百合子的手緊了緊,傳遞著無聲的支撐感。
百合子尚未從剛才的話語震撼中完全回神,自然沒有察覺到這瞬間的觸碰和異樣。她只是感覺手腕上來自明日子的溫度,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仿佛暫時錨定了她在劇烈情緒風暴中飄搖的小船。
門外傳來老嬤嬤輕聲詢問是否需要茶點的聲音。百合子猛地驚醒,像是被拉回了現實。她慌忙掙開明日子的手(腕部的細微痛感讓她心頭又是一陣難堪的刺痛),低頭用手帕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被點醒的混亂和殘留的屈辱交織在一起。
“……謝謝……”這兩個字從她唇齒間擠出,艱澀無比,既是為那冷靜的點醒,也是為這短暫接觸帶來的、冰冷真相之外的、奇異的溫暖力量。
她沒有勇氣再看明日子的眼睛,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拉開紙門,身影迅速消失在微雨氤氳的回廊深處。
明日子獨自站在寂靜下來的和室里,望著百合子消失的方向。雨絲斜斜地飄進來,帶著shi潤的涼意。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剛剛握住百合子手腕的指尖。那白皙光潔的指腹上,仿佛還殘留著對方皮膚上的冰冷和無助,以及那隱秘凹痕的觸感。
百合子手腕上那新鮮的、自己制造出來的指甲掐痕,無聲地訴說著遠比任何言語都更深的絕望。
藍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陰影,但旋即又恢復了沉靜。
這場會面,沒有贏家,只有兩個被同一個男人用不同方式捆綁在命運羅網上的女人,在短暫的碰撞中,意外觸碰到了一絲冰冷絕望下,尋求自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