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尋常人家的郎君,回應了這份愛,從此隱居山野雙宿雙棲,也是一段佳話。
偏偏此情付與九五之尊。
身處世間至高,便要承受無限的冰冷。但凡能坐上那個位置的,無一不是舍棄了身為人的情感,從有血有肉變得空洞無物,化身與皇權合一的死物。
她是活的情感、動人的女子,正因如此,這般活生生的人是最不適合在宮中生存的……這一刻景福心揪起來,為這樣一個女子的命運,究竟,會走向萬劫不復,還是,柳暗花明?
她身上滿是潮意,裙角還沾著水草,塘泥,看起來分外的不潔。
本該是不能忍受的,謝不歸卻眉眼平靜,長腿一邁,走向了她。
郎君肩膀寬闊,身材高大,站在她面前恰似玉山將傾,視線落了在她面上,那眸光冷淡雋永,像是下一刻就會伸出手將她抱進懷里那樣。
呼吸滯了一瞬,他卻擦過她,腰彎下去,伸出手去拾起什么東西。
余光里的側臉白得似玉。
謝不歸眉眼狹長,眼白很干凈,眼角微微地向著鬢角挑去,長長的睫毛如同云霧一般圍著眼睛,烏發濃密,鬢邊垂下金玉絡成的墜子,被風吹得曳動,若有似無擦過她指尖,如觸水般一片冰涼。
鼻端是那清爽的薄荷香氣,七年相處,日日夜夜嗅到的便是這股香氣,與她而言就像是無處不在的空氣那般,聞起來只覺安心和舒適,每一次呼吸,都在重溫舊憶。
那些走過的路相伴的時光,似乎原封原樣地待在原處,靜靜地等著誰來開啟。
她心中千回百轉,卻見他修長的手,拾一個錦囊起來。
錦囊半個巴掌大,赤紅的錦,配以代表山川的菱形、云紋和水波紋,金線繡以蝴蝶、楓葉、桃花,色彩鮮艷,圖案復雜。
她繡工是極好的。
哪怕是頂級大家來了,見到這樣的繡品,都要夸贊一句,舉世無雙。
刺繡一技,她未曾師承任何人,這七年,全靠用心摸索。
她一貫如此,做一件事有執拗的勁頭,即便沒有太多天賦,只要肯下狠心,一遍一遍地練,千遍萬遍也就練出來了。
玉琢成器,潤礫成珠。
錦囊開了口,露出那斷了的那一截紅繩,斷口很齊整,像是被人為剪開。
看著那斷開的紅繩,謝不歸忽然就攥緊了手,錦囊吸飽了水,一受力便滲出水來,shi噠噠地潤著掌心,很是不適。
他捏得很用力,她看著看著忽然不舍,到底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心血,他怎么這樣地糟蹋。
忍不住開了口,“陛下,請您還給我。”
他終于看向她,眼睛冷著,聲音更冷,“無用之物,還留著做什么。”
“何為有用,何為無用,”芊芊靜靜看著他,“對我而言,能讓我心安和愉悅的,便是有用之物。”
謝不歸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