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柴媼歉然一笑,旋即端起余下的姜湯,屏氣一飲而盡。柴媼瞧她的神情,仿佛這湯水比砒霜還難喝,原想再追問幾句,卻見她很快又窩進被褥里昏昏欲睡了。
這小娘子,真是怪里怪氣的……
柴媼懶得再多事,便叮囑道:“捂嚴實些,今夜發了汗便好了。外頭亂成那樣,我也沒有旁的法子,若你熬不過去可莫要怨我。”
師杭強撐著困意,啞聲道:“多謝您,您于我有大恩,日后定竭力相報……”
“行了行了。”柴媼不愛聽這些,也根本不信她能報答什么,“我救你,為的是我的良心,只求你少給我惹麻煩就好。”
說罷,她便出去忙活了。家中米糧所剩無幾,眼下又多了張嘴吃飯,總得想辦法過日子。
師杭默默目送她出了屋子,頓感低落。白日里清醒時,柴媼已同她說了救她之故,故而她也明白,這里并非久居之所。
“……我是個寡婦,身邊只一個小孫女,偏生命不好,半月前病死了。”
“……我見你倒在那兒,同我孫女差不多年紀,實不忍見死不救。”
師杭想,柴媼好心,可她不能連累旁人。女子總歸與男子不同,若那位柴姑娘未曾病故,恐怕柴媼早早便帶著孫女逃難去了。現下兵荒馬亂,她們一老一弱簡直再好欺不過。
柴媼對外只說家中有個病重難行的“小孫子”,糊弄巡防的兵士還行,倘若有人搜查,定然隱瞞不過。她想走,可又不知該去往何處。
師杭病得厲害,又思量再三損耗心神,實在撐不住了。她只覺得額頭滾燙,方才稍壓下去的病氣又洶涌而來,直接燒得她不省人事。
當夜,柴媼忙里忙外替她擦身喂藥,一直折騰到次日卯時初方歇。
師杭雖然還昏睡著,可那嚇人的高熱已漸漸退去了。柴媼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就聽見外頭有人砸門。
“可有人在?開門!”男人高聲喊道。
柴媼聞聲,趕忙替師杭掩好被褥,又將床帳放了下來。她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氣,換上滿臉堆笑的神情到外間門邊應道:“來了來了!”
門開,一隊兵士正堵在面前,將方寸之地圍得水泄不通。領頭那人上下打量了柴媼一番,粗聲粗氣道:“家中幾口?這兩日可見到生人了?”
“就兩口,只民婦和自家孫子。”柴媼有些緊張,但還是故作尋常道,“軍爺說笑了,這兩日街上哪還有人影……”
“誰同你這老婦說笑!”那人斥了她一句,從腰側取出一物展開道,“好生瞧瞧,可曾見過畫上女子?”
天色蒙蒙亮,柴媼借著薄霧晨光,湊近,瞪大了眼,終于看清了畫中人。
那是一幅草草臨摹之作,筆法不夠細膩,技藝也不夠精湛,根本算不上好畫,唯獨畫中所繪的美人十分勾魂——兩彎細眉如遠山煙云,一雙美眸似冷月清潭,貌若姣花照水,淺笑盈然間更兼有一副裊娜身段,真真賽過廟中供奉的神妃仙子。
柴媼幾乎看直了眼,還不待她細細再瞧,那兵士卻已將畫軸重新卷起,不耐問道:“你到底是見過還是沒見過?”
豈敢豈敢,阿彌陀佛,她如何能見過這樣的貴人?柴媼張口就欲否認,可在話語出口前的一剎那,她腦中思緒一閃,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畫中人,除卻妝容穿戴,怎的眉眼竟與那小娘子有幾分相像?
兵士見她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難看得緊,便肅聲告誡道:“這人可是要犯,將軍點名要抓。若當真見過便早早說出來,總少不了你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