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一夜方才停歇。
又是日暮時分,一隊兵士正在路邊忙著支鍋起灶。白日里巡防,他們個個衣衫shi透卻顧不得,這會兒趁換防的間隙,好歹能熬些姜湯喝了祛寒。
眾人三三兩兩湊坐一處,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都端著碗等湯開。
“軍爺。”
驟聞此聲,眾人側(cè)頭看去,只見一老婦挎著個竹籃,正立在不遠(yuǎn)處殷切地望向他們。
“軍爺們,行行好,可否施舍些姜湯與俺?”
瞧她一副窮酸樣,兵士們搖頭回絕道:“無緣無故的,憑何施舍與你?”
老婦佝僂著身軀走近幾步,又朝他們拜了拜:“可憐我那小孫子染了風(fēng)寒,眼下又尋不來藥,只盼他喝些姜湯便好了……求求軍爺,誰家沒有兒女?您就當(dāng)積德行善罷!”
她面上淚流不止,訴苦道:“民婦男人早亡,膝下倆兒子戰(zhàn)死了,只余此孫兒還年幼。若他夭折,我一個老太婆往后也沒法過活了……”
聽罷,兵士們倒怔住了。這年頭,老百姓自然沒有容易的。他們這群人都是貧苦農(nóng)家出身,少說也有個兄姊,某些都育有個兒女了,聽到老婦這番哭訴難免心生觸動。
眾人面面相覷后,方才支鍋的那人最先起身。他到鍋邊盛了一碗湯,接著又從布袋里掏出幾顆生姜,朝老婦快步走去。
“您老且拿著罷。”他將生姜放進竹籃中,將那碗湯也遞給她,“回去讓他喝一碗,若不夠再來取。”
見狀,老婦連聲道謝,含淚就要給他跪下答謝。那人卻攔住了她,擺手催她快走。
柴媼一路腳步匆匆。
待她歸家,那碗姜湯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她小心掩好門窗,步入內(nèi)室。
“小娘子?”她輕聲喚了喚榻上之人,“快把這姜湯喝了。”
此刻,師杭燒得迷迷糊糊,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恍惚間,她聽到耳畔略顯蒼老的女聲,還以為自個兒仍在家中呢。
“……柴嬤嬤。”對方扶了她后背一把,她便順著力道半撐起身,含糊問道,“我……是不是病了?”
柴媼聽了不由嘖嘖稱奇。這小娘子與她素未謀面,竟能一口叫對她的姓氏,真是一樁巧事;而昨夜她東南西北四面可走,偏偏路過她家,又偏偏倒在她家門前,則更是巧上加巧了。
既好運得救,便命不該絕。柴媼端著碗,貼在她唇邊喂她,耐心哄道:“你何止是病了?你都快燒成傻子了!聽話,趕緊把藥喝了。”
師杭一貫好脾性,就算病了也從不胡攪蠻纏。她就像原先在府里由人伺候一般,乖順地點了點頭。然而,她剛喝了一小口,便立時忍不住干嘔全吐了出來。
這一吐不僅把柴媼嚇了一跳,也把她自個兒嚇得清醒了幾分。
“哎呀呀!你這小娘子!”柴媼當(dāng)即驚呼一聲,皺著眉頭抱怨,“姜湯而已,至于這么難喝嗎?”
驚呼聲罷,師杭這才看清眼前之人并非柴嬤嬤,而是昨夜救了自己的那位柴姓農(nóng)婦。人家好心救她,她卻又給人平添麻煩。師杭十分羞愧,垂下頭歉然道:“對不住,只是我從未喝過這樣的姜湯。”
聞言,柴媼瞪大了眼睛,反問道:“姜湯不都是用姜末煮的么,能有什么不一樣?”
師杭不說話了。
她朝柴媼歉然一笑,旋即端起余下的姜湯,屏氣一飲而盡。柴媼瞧她的神情,仿佛這湯水比砒霜還難喝,原想再追問幾句,卻見她很快又窩進被褥里昏昏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