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庭院,左靖看著青郁郁的木棉,這個時節飄動的各種花香,甜得有些膩人,與外面的兵戈聲一起噬嚙著他的心。
左氏,就要這樣斷送在他手上了嗎?
左靖細細回想著,執掌左氏三十多年,他可謂是殫精竭慮,日夜思慮籌劃,不敢有一日懈怠,心思全用在了左氏全族身上,無論是與段氏聯姻還是教化族人,抑或是決斷族中糧財的分配,無不秉持公心,自問俯仰無愧……可為何到頭來留給他的卻是一條絕路呢?
他想不通,他的心在每日報來的傷亡人數中不斷下沉,絕望……
到了午飯時分,夫人楊氏給他端了飯菜,低聲溫言相勸:“吃些飯吧。”她把筷子塞到他說上。
左靖一動不動,都懶得看一眼平日里他喜歡的酒肉菜肴——他沒心思享受美食的滋味。
“我聽說沈大人提議將土司之位傳給當歸,”楊氏說道:“若如此能叫王膺退兵,有何不可?”
“夫人你有所不知,”左靖說道:“大理王刻薄恩寡,想是未必會拿當歸當孫女看。”
“縱然他不認當歸,”夫人說道:“可是有這層關系在,王膺總不敢再打的吧,好歹當歸也是王上的孫女,身份比他矜貴……”
“再說了,王上私下里再怎么不在乎當歸,可當歸要是當了左氏土司,他就是跟親孫女打仗,天下人會怎么議論,他難道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
聽了夫人的勸,左靖又一想,這是個辦法,只有把土司之位給左當歸,王膺才能休戰,他們或許才能等到轉機,連日焦心,他身上的衣裳沒顧得上換洗,灰不溜秋,像一片枯干的落葉:“不過這個主意,我得同族中的老人們商量。就算我同意了,其他人也未必會同意。”
夫人說道:“只怕你用一些手段吧。”再商議個天,左氏土司就完了。
不復存在了。
左靖沉重地嘆了口氣:“當歸也是我左氏血脈,土司之位傳給她有何不可?”說完,他便帶著夫人楊氏一道去見沈持:“沈大人的提議,可行,稍后,我這就召集族中人等商議,今日便可傳位于她。”
為保住左氏土司,兒子孫子外孫女誰來當沒那么重要。
外面的進攻聲越來越猛,左氏土司的抵抗越來越弱。史玉展帶來的人也一個一個負傷歸來,說頂不住了。沈持只好讓他們撤到燕正行部,找軍中的大夫給他們療傷。
又心焦的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左靖來說,他們部落已經一致同意傳位給左當歸,并于明日舉行新老土司交接儀式。
族中的裁縫立即為左當歸裁制衣裳——把左靖的土司服改小后給她穿,次日一早,左當歸穿著土司的衣裳,登上宣撫司府最高處,向外界宣告,此后她來執掌左司土司,是新一代的左氏土司王。
消息傳到王膺營中,他皺眉。這都什么事兒啊?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個關頭,左軍竟然把土司之位傳給了左當歸,這讓他怎么打?
他得向大理王段思倉請示,畢竟左當歸是他的孫女。
戰事暫且停息的日子,史玉展漸漸好轉起來,他開始不老實玩花樣,喝藥的時候偷工減料,還哄著左當歸給他拿了好多糖果來吃……氣得沈持想拿鞭子抽他:“你還不接受教訓是不是?你姐姐十三歲那年就開始執掌帥印了,你如今十一了,別說兩年,我看你二十年也未必能趕上她,不改這性子,下次她不會讓你帶兵打仗了。”
“你回京城去吧。”他氣急了,說的全是狠話:“別在這里給你姐捅婁子。”
史玉展先是一愣,接著仰頭“咕咕咚咚”把那碗藥喝掉,碗一擱說道:“姐夫,我以后都聽你的。”
沈持:“你不用凡事照我說的去做,只要穩重些,不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了。”
“嗯。”史玉展拉著他的袖子:“姐夫說的對。”
沈持見他服軟,又后悔方才的話說重了:“你好好養傷吧。”
兩日后,史玉展已經能下床了,他看見向左當歸行跪拜之禮,他笑道:“苦當歸,要不要我也給你磕一個?”左當歸噗嗤一聲笑了:“玉展哥哥,你別逗我了。我外公說我接管了這個位子,王膺就不敢打我們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史玉展說道:“那還用說,你看,王膺這兩日不是已經不再攻打咱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