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班武師傅還在,何至于到現在還不教兩個孩子習武?便是如今不上沙場,十五歲開始習得一些強身健體和御敵的手段,也是沈家的家訓。況且小兒子自來對自己大方,對外頭人卻是精明,既然養著這班武師傅,難道就不派活給他們做,就這么白白養著?
沈銳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流了下來,只是此刻也顧不得擦,連忙道:“如今兩個孩子都是要科舉入仕的,哪里還能沾上武人的粗鄙之氣,兒子便沒讓他們學,還望母親見諒。”
衛老夫人眼中劃過一抹失望,兒子這是忘了根了啊!還武人的粗鄙之氣,他忘了他大哥、他爹、他爺,可都是武人出身!
只是小兒子的荒唐事多了,這想法她也左右不了,今夜把他們喊過來也不是為了這事。
“好,你既說那班武師傅你都還養著,我不同你辯,想必那些每年該補蓄的人家你也都還照著你父親的意思在做吧?你把賬本拿過來,我現在就要看。”
衛老夫人語氣平平,但是滿臉寒霜,她確實不管事了,但是若她想管,十個沈銳也別想糊弄到她頭上去!
沈銳根本沒想到,衛老夫人會在這個時間、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發難,他張口結舌了半天,卻不見他喊人去拿賬本,衛老夫人心下一沉,已是肯定了結果。
“守正啊守正,你居然做出這等糊涂事情,你叫我死后,如何面對你父親,如何面對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衛老夫人剛剛一直展現出來的剛強,突然一下子就碎了,她死死看著沈銳,已經有些渾濁的雙眼中泛出了淚來。
此刻已經到了午時,衛老夫人的院子里一片寂靜,因著老夫人一心禮佛,這個花廳也被改成了佛堂的樣式,堂前供著一尊地藏王菩薩,香爐里頭三支清香剛剛燃過了一半,香爐兩旁兩個燭臺上各插著一支青燭,正在靜靜燃燒。
掛在梁上的燈籠里傳出“噼啪”一聲爆裂聲,在這個寂靜無聲的花廳里如此響亮,原本沉默下來的沈銳,緩緩地站起身來,知道此事再是瞞不過去,反而有一種一直記掛在心上的心虛事,被人戳破后的坦然,他跪在了衛老夫人面前,低垂著頭,哽咽道:“兒子無能,還望母親不要氣壞了自身,一切罪過都是兒子的罪,沒有經營好侯府,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去負擔那些人的生計,只能讓大家各奔前程。”
沈江云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祖母和父親在說什么,但是父親跪在地上,兒子嫣有坐著的道理?
只能和沈江霖一同起身,跪在沈銳身后。
沈江霖聽著他們母子兩個的談話,隱隱已經猜到了幾分,果然便聽祖母冷笑了一聲,對著沈銳嘲諷道:“各奔前程?他們如何奔前程?他們是跟著你爺爺、你爹、你大哥打江山的人,當初我們沈家是答應了人家的,英勇就義的,除了朝廷的撫恤金,我們沈家每年出錢養著留下的孤兒寡母,直到孤兒成年;缺胳膊斷腿的,我們沈家便幫他們尋生計去做,每年補貼錢糧,這個事情,你爺爺那輩在做,你爹做,你大哥做,沈家一門重諾重信,怎么就在你手里斷了?”
衛老夫人悲從中來,她拿起身邊的拐杖就要去打沈銳,沈銳嚇得連忙往后退,衛老夫人一個落空沒站穩,反而自己摔了一跤!
沈銳慌得去扶,卻被衛老夫人甩了手,自己扶著拐杖硬撐著站了起來,沈江云離得近,連忙上前去攙,這回衛老夫人到底沒甩開孫子的手。
衛老夫人年近七十,身體情況大不如前,這么多年心如止水的生活,面對這個混不吝的幼子還是破功了,她也是萬萬沒想到,侯府萬貫家業交到沈銳和魏氏手上,如今卻是最要緊的開支都給省了!
“你說說吧,到底何時開始斷的,怎么就斷了!別給我提拿不出這個銀子這種話!”
前兩年還有一些故舊上門來拜謁,只是她許久不見外人了,都推了,讓沈銳去見,想必這事就這兩年做下的。
沈銳不敢再有隱瞞:“去年開始斷的,侯府少了一門財路,府中養了這么多人,族學里頭又要給銀子,再加上去年老家那處重修宗祠,又花了一大筆銀子,兒子,兒子便做主,給斷了。”
沈江霖心思一動,去年斷了一門財路?恐怕就是“保商派”贏了之后的后續連鎖反應,難怪雖然侯府少了一筆進項,但是吃穿用度不見削減,想來渣爹是懂得拆東墻補西墻的。
聽聞是去年六月才開始斷的,衛老夫人心中略略緩了緩,到如今也才一年,還能補上,不至于錯的太過。
然后便聽衛老夫人對著沈家僅有的三個男丁鄭重道:“侯府斷了一門財路,還有田地,還有鋪子,總有進項,府上不過幾個正經主子,哪里用得著養著上百個奴仆?若是實在開支不夠,哪邊裁剪掉一批人便是;若是還不夠,你的古玩字畫也盡可以賣掉一些,外面一桌十兩、二十兩一桌的席面就不必再吃了,家中你幾個姨太太的金銀首飾也不必再打了,我不管你這個銀子從哪里省出來,總歸,”
衛老夫人的目光掃視過沈銳三人,頓了頓才接著道:“那些人家該給的銀米,一文錢也少不得!這是我們沈家的家訓,只要是你們還姓沈,只要你們還活著一天,還拿得出一文錢,都必須要守著這個規矩!”
沈銳不敢再說任何反駁的話,只能帶著兒子領命受了。
“去年的銀米錢你補上后將賬本親自給我送來,我會派人去核查,若是再讓我發現你弄虛作假,我有你好看!”
衛老夫人話說了急了,重重咳嗽了起來,沈銳連忙繞開腳邊的碎瓷片,重新捧了茶來侍奉母親喝下:“兒子已經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百善孝為先,沈銳對自己的母親還是敬畏和懼怕的,他母親如今雖不大管他,可是真要使出手段來,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沈銳今天在兩個兒子面前丟了大臉,出了“靜安院”,便虎著臉一聲不吭地疾步往前走,沈江霖和沈江云互相對視了一眼,頗有默契地靜靜跟在后頭,生怕被沈銳反應過來給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