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琴音啊。”姜恒常向后一仰,倒入冰冷的河江,“拂雪的琴音,分明在神舟大陸的每一寸土地上奔涌著?!?/p>
……
長夜未盡,天光未曉。
那一天,大地上的生靈都聽見了不知何處響起的琴音。
天殷守城的將士們低頭,看著自己遍布疤痕老繭的手,點點金光自他們的掌心凝聚,如熒燭般飛起。
田野上,背著沉重的沙袋、憋紅了黝黑的臉的農民淌著泥水,連夜壘砌著粗糙的水壩。忽而,他們心口一暖,有光上浮,卻被錯認為是凍麻的幻覺。
茅草屋中,算著家中所剩無幾的糧食,看著懷中餓得嗷嗷直哭的孩子,女人只能再次咬破傷痕累累的十指,將血填入稚嫩的口中。
龍銜關外,與將士們并肩而戰的仙門弟子回首,雪洗的眼眸映著硝煙與尸首,未涼的熱血奔騰著苦痛的江流。
絲織商道上,運送物資的航道與天爭命,不眠不休的領航者喊破了喉嚨。工人的汗水滾入塵沙,點綴著腳印與車轍,蜿蜒至道路的盡頭。
東海,海民揚起魚叉與刀槍,構成一堵又一堵的人墻。他們怒吼著與死靈附體的亡海者廝殺,推拒著非人之物聚成的海浪。一漲一退,如海浪與沙灘。
白玉京,天樞星君率領著清漢門徒構筑起龐大的星陣,日夜輪轉,護佑著群星的靈魂。
東華山,閉關多年的東華掌教步出了靜室,迤邐及地的長發于穢土生花。她望著被火海包圍的山林與建木,冗長的沉寂后,她開口,唱出獨屬山鬼的歌。
九宸山,無極道門,留守宗門的弟子殫精竭慮,把控星塔,構連九州。琴音響起時,不少弟子將此錯當成是思念的幻夢。
直到年紀漸大、協助佐世長老處理文書的商和抬頭,他不敢置信地捂住了發燙的心口,像是確認什么一般捏緊了耳朵。
“……是,掌教的琴聲……?”
……
她彈奏著三界六道,彈奏著四海九州。
“姜佑,如果你聽不見生者的聲音,那便由我來奏給你聽?!?/p>
金色的魚群擁簇著白影,將弱水徹底焚作燦爛的金。宋從心融在一片盛大的光明中,飛揚的鬢發以極快的速度化作朽寂的灰白。她燃燒精血,燃燒壽命,不求后路,只是竭盡全力地出劍。琴音郎朗,大道煌煌。她的每一劍都奏著大地上的生靈,每一劍皆是她所行之道的顯現。
終于,赤紅的巨劍被脊骨擊碎,龜裂的紋路蔓至劍身各處。遲遲不愿飛升的神祇被自眾生而來的人神斬落,如隕日一般,沉沉墜入大地。
靈性的余燼揚起滾滾塵埃,煙塵散去后,河床上的影子仰面倒地,宋從心單膝跪地,脊骨筆直沒入姜佑的心口。她捂著口鼻,眼角耳竅不住滲血。
姜佑緘默不語,祂抬手,握住了她滾燙的脊骨,握住了她的劍。
時隔數百年,那些姜佑所熱愛的燦烈之物,終于又一次落在他的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