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別提程牧昀那個瘋子。
是他,一步步將程牧昀逼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陳鶴德心里清楚,自己欠他一個解釋,更欠他一個真相。
想管,卻又像被無形的網纏住,千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
從朱執水辦公室出來,陳鶴德沒多做停留,腳步沉沉地,徑直走向了關押犯人的牢房區。
鐵欄碰撞的冰冷聲響在走廊里回蕩,他知道,有些事,終究躲不過去。
牢房里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懸在梁上,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風攪得晃晃悠悠,將程牧昀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像一團蜷縮的墨漬。
他身上的病號服寬大的袖口空蕩蕩地晃著,整個人縮在墻角,肩膀微微聳起,仿佛要將自己嵌進那片潮濕的陰影里。
皮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響由遠及近,規律得像鐘擺,撞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程牧昀的睫毛顫了顫,疲憊地掀開眼皮,卻依舊維持著背朝門口的姿勢。
“如果你是來勸我的,那就請回吧。”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沙啞里裹著濃重的倦意,“陳副署長,外面的流言能淹死人,你離我遠點,對你的前途,對澤蓬,都好。”
陳鶴德在牢門外站定,指尖捏著那疊厚厚的報紙,紙頁邊緣被風掀起細微的弧度。
十幾份報紙摞在一起,沉甸甸的,仿佛盛著滿城的唾罵。
“我把今天的報紙都帶來了,”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程牧昀的脊背紋絲不動。
那些捕風捉影的謾罵,那些添油加醋的杜撰,他閉著眼都能想出來。
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那個被他塞了錢的記者,有沒有把最重要的畫面刊登出去。
陳鶴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平靜無波:“我為你戴上手銬的那張照片,登在《江海報》的頭版,版面最大,照片最清楚。今天街角報童喊得最響的,賣得最好的,就是這個。”
墻角的人終于有了動靜,一聲極輕的笑從膝彎里溢出來,帶著點自嘲,又帶著點如釋重負:“那是自然。”
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幾分冷峭的清醒,“我開給了那個記者拒絕不了的數目,又許了他獨家的名頭——這種踩著我程牧昀名聲往上爬的機會,他怎么會放過?賣得不好才怪。”
油燈的光暈里,他的側臉隱在陰影中,只有嘴角那抹笑意,像淬了冰的碎片,亮得刺眼。
陳鶴德的聲音頓了頓,唇瓣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心底那股愧疚像潮水般漫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外面都在說你是殺人魔……南京那邊,已經派人過來調查了。”
這話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程牧昀終于緩緩轉過了身。
他不知何時拆了手上的紗布,那片被烈火燙傷的掌心血痕交錯,新長出的肉芽嫩得發顫,紅得觸目驚心,仿佛稍一碰就會滲出血來。
可他像是毫無所覺,只是用那只傷手慢慢撐著墻壁,試圖站起來。
身形晃了幾晃,他像株被狂風摧折的蘆葦,眼看就要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