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晃了幾晃,他像株被狂風摧折的蘆葦,眼看就要栽倒。
陳鶴德心頭一緊,手忙腳亂地打開牢門的鎖鏈,搶上前伸手扶住他。
指尖觸到程牧昀手臂的剎那,陳鶴德的呼吸猛地一滯——那截胳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隔著薄薄的病號服,能清晰摸到嶙峋的骨節。
不過短短幾日,他竟瘦到了這般地步,仿佛風一吹就會散架。
目光不經意掃過,陳鶴德的視線猛地定住了。
程牧昀的頭頂,黑發間竟冒出了不少刺眼的白,像寒冬里落在枝頭的霜雪,一根一根,扎得人眼睛生疼。
那哪里是白發?分明是一根根細密的針,狠狠扎進陳鶴德的胸口,又酸又澀的疼瞬間蔓延開來。
程牧昀還不到二十七歲啊。
本該是鮮衣怒馬、風華正茂的年紀,是人生最鼎盛的時光,怎么會……怎么會在短短幾天里,熬出這么多白發來?
陳鶴德扶著他的手不自覺收緊,喉間像堵了團棉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程牧昀用那只布滿傷痕的手,緩緩接過陳鶴德手里沉甸甸的報紙。
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時,他微微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上面的油墨燙到。
“南京派來的人,”他啞著嗓子開口,語氣里聽不出半分波瀾,“估摸著后天才能到。等他們來了,我早帶著東州軍自立山頭了。到時候,他們查不查,查到什么,對我有利還是無利,都無所謂了。”
陳鶴德心頭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
他從沒想過程牧昀竟已做了如此決絕的打算。
他暗暗期盼著南京來的特派員能帶來轉機,能還程牧昀一個清白,可眼下看來,程牧昀根本沒想過自救,他是鐵了心要往絕路上走。
“程牧昀,”陳鶴德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許灼華走了,你就要這般自暴自棄嗎?”
程牧昀翻報紙的手倏地停住,報紙的一角被他攥得發皺。
他抬起眼,那雙曾盛滿銳利鋒芒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化不開的悲傷,像蒙著一層厚厚的霧,又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他看著陳鶴德,眼神里帶著濃濃的不解與探究,仿佛在問“你怎么會懂”。
一聲輕笑從他喉嚨里滾出來,裹著無盡的嘲諷與不甘,聽得人心里發緊。
“灼華走了,”他一字一頓地說,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像錘擊,“連帶著把我也帶走了。你看不出來嗎?陳鶴德,我愛她,愛得癡狂。許灼華死了,我也死了。”
話音剛落,一滴清淚從他通紅的眼眸中滾落,順著臉頰滑下,砸在攤開的報紙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