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活著,身上連一道燒傷的疤痕都沒有,可心里那道口子,卻像是被火反復(fù)灼燒過,又被寒冰凍著,連呼吸都帶著鈍痛。
柳大夫說她是受了驚嚇,郁結(jié)于心,可只有許灼華自己知道,那不是郁結(jié),是空洞,是胡茉莉用命給她換來的、卻讓她無處安放的空洞。
因為胡茉莉替她死了。
她總想起大火前,胡茉莉說要去歐洲,那向往的眼神,像個揣著糖的孩子,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每次想到那個眼神,許灼華的心疼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連帶著喉嚨和嗓子,都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有無數(shù)根細針扎著。
她張了張嘴,想喊一聲“茉莉”,卻只發(fā)出嘶啞的氣音,那聲音撞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又落回她自己心里,碎成更細的灰。
這一天,許灼華剛喝過藥,感覺好多了,柳大夫不愧是中醫(yī)世家的嫡親弟子,醫(yī)術(shù)高超得沒法說。
許灼華難得有這樣清醒的時刻。
晨光透過窗欞,在床沿投下一片淺淡的暖黃,她扶著杏花的手慢慢坐起身,披了件薄衫靠在床頭,目光又落向窗外的荷塘。
連日來混沌的腦子像是被晨露洗過,雖仍沉甸甸的,卻清明了些許。
滿池荷葉挨挨擠擠,綠得發(fā)亮,風(fēng)過時便掀起層層疊疊的碧浪,藏在葉間的荷花半開半合,粉白的花瓣沾著晨露,透著一股子怯生生的嬌憨。
她望著那片熱鬧的綠,眼神剛有了一絲松動,水面上卻忽然蕩開一道細紋——一艘烏篷小船正從荷葉深處慢悠悠漂出來。
船頭立著個穿粗布短打的船夫,手握竹篙輕輕一點,船身便靈巧地避開荷葉,朝著這邊駛來。
船尾處站著個乘船人,身影在晨光里拉得有些長。
他穿一件素色長衫,頭上戴頂寬大的遮陽草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許灼華瞇起眼,見他肩上斜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沉甸甸的樣子,仿佛墜著千斤重擔(dān),連船身都被壓得比尋常沉了幾分,船舷幾乎要貼著水面。
那男人身形很高,站在窄窄的船尾卻穩(wěn)如磐石。
許灼華的心莫名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她下意識地往前傾了傾身,目光緊緊鎖住那個身影。
是他嗎?
不會的……她在心里搖頭,卻又忍不住盯著那頂草帽下露出的線條——下頜繃得很緊,帶著幾分硬朗的輪廓,竟有幾分像……
小船不疾不徐,轉(zhuǎn)眼就漂到了醫(yī)館外的船埠前。
船夫?qū)⒅窀莶暹M水里穩(wěn)住船身,那男人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順勢抬起頭,目光越過水面,直直朝二樓望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許灼華看清了那張臉。
眉眼端正,鼻梁高挺,只是眼下泛著青黑,眉宇間攢著化不開的疲憊與迷茫,正是陳鶴德。
她輕輕皺了皺眉,眼底那點莫名的悸動瞬間散了,只剩下一片平靜的涼。
她倒差點忘了,新海城那場大火后,所有人都以為她許灼華已經(jīng)死了。
程家甚至為她辦了風(fēng)光的葬禮,棺材里躺著的,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胡茉莉——他們都認(rèn)不出。
許灼華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