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灼華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衣角。
方才那一瞬間,在看清來人之前,她心里竟有過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期待——她竟希望那個站在船頭的人,是程牧昀。
那一刻,她還是差點就信了,信他會找過來,像從前無數次那樣,穿過人群,直直走到她面前。
許灼華從窗口退回去,腳步虛浮地挪到窗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后背剛一靠上椅背,便輕輕嘆了口氣。
那口氣極輕,混在穿堂的風里,幾乎聽不真切,卻像塊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壓在她心口。
那場大火,燒掉的何止是房舍與過往,更是她和程牧昀之間最后一點牽連。
燒斷了,就像被利斧劈過的木柴,斷口處焦黑一片,再難拼接。
她如今說不上是怨是念,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塊,冷風直往里面灌。
她不想去找程牧昀,不想聽人說起新海城的任何事,更不想再被卷入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命運糾葛里。
她只想這樣坐著,或者躺著,最好能一天睡滿二十四個小時,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對。
這種累,不是皮肉的酸痛,是從心底漫出來的,順著血脈流遍四肢百骸,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氣。
連抬手理一理鬢發,都覺得費勁。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踩在木樓梯上,發出“吱呀”的輕響。
許灼華微微抬眼——不是杏花輕快的碎步,也不是柳大夫沉穩的步伐,這腳步聲生澀又遲疑,帶著些微的緊張。
“叩叩。”門被輕輕敲響。
門被推開,陳鶴德站在門口,身形高大卻微微佝僂著,像是背負的重量壓彎了脊梁。
他進門時手都在抖,目光躲閃著不敢看她,顯然心里揣著萬般忐忑。
自他將昏迷的她從火場附近悄悄轉移到這處湖邊醫館,已有半月,這是他第一次敢來見她。
他無數次預想過她的反應,或許是怒斥,或許是冷眼,或許從此便將他視作陌路,卻從沒想過會是眼前這般光景。
許灼華靜靜坐在那里,素色的衣衫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
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盛滿了星光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像是燃盡的灰燼,再無半分光亮。
她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頹敗,像被寒霜打過的花,花瓣蔫蔫地垂著,連枝干都失了力氣,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枯萎。
陳鶴德的心猛地一沉。
這副模樣,他竟覺得有些熟悉。
前幾日他偷偷去過程家祖墳,曾遠遠見過程牧昀。
穿著一身寬大的孝服,跪在許灼華的“墓碑”前,背影佝僂,眼神空洞,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同一種氣息:那是一種被抽走了靈魂的、毫無生氣的頹敗。
兩個分別的人,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這種感覺,讓陳鶴德心里的愧疚更難以言表。
他想,是不是不應該把許灼華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