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秋來不愛折桂,偏在月滿中庭時搬了綠端石盆擱在廊下,注滿山泉,由著桂枝倒影在清波里碎成金屑。她說這是“水底蟾宮移桂魄”。
她冬至必要掃那梅枝第三場雪。素手執銀柄竹舀,專取枝頭未落的新雪,盛入青瓷中。埋進地窖前,也定要在罌口覆三層松針,防那塵土濁了雪魂。
待翌年啟封,傾雪入銀壺,文火慢煎。水將沸時,她拈起褪了半舊的素紗小扇,手腕懸起三分,纖指拈著扇沿輕輕一搖,那泥爐里的竹炭倏地騰起一簇金紅焰苗。
白霧氤氳處,雪氣裹著陳年蒙頂石花的冷香撲上人面。他凝望著水霧浸潤的眉睫下,她的笑靨被茶煙柔柔托起,似宣紙上洇開的淡墨玉蘭,開在雪盡時節的一抹恬靜。
……
這塵世間的憾,深不見底,叫他失去了俯身擷取人間芳菲的力氣。
八年霜刃剜心,竟剮不盡胸中半分疼。原來人世禮法該焚盡寒荒的星火,不曾暖一粒凍土;不該生的棘藜,卻纏得人間步步滴血。
既然禮法固若頑鐵鑄的牢,他便以魂為薪,煅一柄刑律之斧。
他決定將畢生心血傾注北翼律典,將那千瘡百孔之處一字一句補作青天甲胄,一條一款磨成斬棘鍘刀。
待九州無隙可乘魍魎,萬民有法可驅寒霜。如此,方不負此生,亦不負她。
日光潑剌剌澆下來,刺得陸桑榆眼眶灼紅。他仰頭生生將濕意逼回去,只留一道血絲蛛網般纏在眼底。
晏星辰淡淡一嘆,“陸大人,凡事不可強求。”
陸桑榆別開臉,一滴清淚落下臉龐。心,似空了,“嗯,只要那人過得幸福,我沒事。嗯……沒事……”
是啊,只要那人過得幸福就夠了。晏星辰將盈了水霧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遠處……再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目光那般貪婪,好似這一眼已把這一生的美景都收盡了眼底。
目及處,那人長身如孤松覆雪,側顏被日光鏤出冷硬的金邊。他挺拔依舊,鋒芒微斂。
他竟會笑了。唇角彎起的弧似銀刃開匣,濺出的光灼得她心口一燙。
他在她眼里,自來是不會笑的。
他是她胸口的一束白色月光,清泠泠,冷冰冰,便亂了她半生心潮。
卻原來月色化開,竟比九春驕陽更銷人魂魄。
晏星辰急垂廣袖掩目,指尖在綾羅下狠狠掐進掌心,借那刺痛囚住眼底將潰的洪。
再抬眸時,目色已清明。
她知,那人從來不曾正眼看過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