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認知里,程牧昀是鐵石心腸的“殺人狂魔”,是流血不流淚的狠角色,可此刻,這個男人垂著眼,側臉繃得緊緊的,淚痕卻清晰地印在皮膚上,脆弱得像一觸即碎的玻璃。
許積信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他寧愿程牧昀依舊是那副陰鷙冷漠的樣子,那樣他的恨意才有處安放。
可現在這副模樣……倒讓他那些積攢了許久的怨懟,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竟有些無從發作。
程牧昀擦去眼角的淚水,故作平靜,咬緊下頜,嘆了一口氣,“沒什么,你爹在哪里?”
許積信皺了皺眉,從程牧昀進門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程牧昀脆弱得像個瓷娃娃,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程牧昀,你不對勁,你……”
話未說完,就被程牧昀打斷:“我不宜在許家久留,見了你爹,取了灼華的遺物,我就會離開?!?/p>
許積信握緊拳頭,深深嘆了一口氣,“灼華的遺物都在程公館,幾乎都被燒了,許家還能有什么遺物,她又沒在這里住過幾天?!?/p>
程牧昀的視線掃過來,帶著一股子殺氣,讓許積信心里一驚。
“你爹說有,總不會騙我吧?”
許積信無奈地攤開手掌,“他說有就有吧,我也不知道爹為什么一定要請你來家里?!?/p>
言外之意,就是程牧昀并不適合來家里。
程牧昀自然也知道,“我不會待太久,你帶個路吧,別浪費時間了?!?/p>
程牧昀以前跟許積信說話,從來不會這么陰陽怪氣,因為許積信對的許灼華來說還算是個好哥哥。
但是現在他沒心思對任何人示好,這倒是引起了許積信對他的仇視。
二少爺許積信冷著臉,“跟我走吧,我爹已經等你很久了,身為晚輩,竟然還讓長輩等著?!?/p>
聽到這話,程牧昀自嘲般地笑了笑。
許家跟他唯一的聯系已經消失了,他只想讓這家人好好活著,但不接觸最好,任何跟程牧昀接觸過多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正廳,許識秾已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程牧昀身上時,眉頭微蹙,隨即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坐吧?!彼质疽猓曇衾锫牪怀鎏嗲榫w。
程牧昀與許積信各自落座,席間一時無話,只有窗外的風聲偶爾鉆進來。
許積信掃了眼桌上的吃食,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語氣里滿是嫌棄:“爹,不是早就讓人備著了?怎么端上來的是這些東西?!?/p>
在他看來,無論程牧昀犯下多少過錯,終究曾是許灼華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曾是許家名義上的女婿。
即便如今情分淡薄,設宴待客總該有個體面,可眼前這桌菜——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像是剛從地里刨出來的野菜,還有幾個硬邦邦的糙面窩窩,實在寒酸得不像話。
許識秾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著杯沿,面色平靜地開口:“這是東州惠安寺尼姑庵里的日常吃食,灼華在那里,吃了六年?!?/p>
一句話落地,許積信瞬間閉了嘴,臉上的不滿僵住,化作一絲復雜的怔忡。
程牧昀握著筷子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他的眼神變了,那片空洞里忽然掀起波瀾,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