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壓低聲音,“對了,新到的兵書里有幾頁講守城術的,我瞧著與雁門關的布防有些像,你拿去給你弟弟看看,他不是愛畫畫嗎?說不定能瞧出些門道。”
月上中天時,顧青鳶揣著用油布包好的兵書和劍譜,再次潛入顧府。路過榮安堂時,見老太太窗內的燭火已熄,唯有淺云院的窗還亮著盞孤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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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定是還在等她。她摸了摸懷中的書冊,那紙張的糙感混著鏢局后院的藥香,像團暖火,熨帖著她在深宅里憋了整日的氣。
誰也不知道,這位在宴席上連酒杯都要雙手捧著的庶女,夜里能讓槍桿在月光下劃出銀弧;誰也想不到,那個開鏢局的江湖女子,會把最珍貴的兵書和藥草,都留給這位看似柔弱的閨中密友。她們的情誼,就像顧青鳶藏在袖中的匕首,平時看不見,卻在彼此需要時,亮得出最鋒利的光。
十年前的護國寺,香火繚繞里藏著一場少年人的沖撞。
那日將軍府女眷齊聚,紅墻黃瓦映著往來女眷的錦繡裙裾,柳姨娘牽著顧青鳶的手,低聲囑咐
“莫亂跑,仔細沖撞了貴人”。彼時顧青鳶才6歲,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支素銀花簪,正跟著人群往大殿去,忽聞偏殿后傳來哭罵聲。
是幾個穿綢緞衣裳的半大孩子,正圍著個穿粗布短打的小姑娘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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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比顧青鳶還矮些,眉眼卻透著股倔強,被推倒在地仍死死攥著懷里的藥簍,簍里的草藥撒了一地。“野丫頭還敢瞪人?”
為首的胖小子抬腳就要踹,顧青鳶不知哪來的膽氣,猛地沖過去將那姑娘護在身后。
“你們憑什么打人?”
她梗著脖子,雙丫髻上的銀簪晃得厲害,明明自已也怕得手心冒汗,卻死死抿著唇不肯退。那伙人見她穿著將軍府的衣裳,起初有些忌憚,可看她是個沒丫鬟跟著的小丫頭,便放了膽:“哪來的小蹄子,敢管小爺的事?”
拳腳瞬間落下來,顧青鳶死死護著身后的人,額頭被青磚撞破時,只覺得眼前一黑,卻聽見身后傳來更兇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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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竟撲過來,用后背替她擋了下。兩人滾在一處,額頭都淌著血,直到一個提著藥箱的婦人瘋了似的沖過來,將她們護在懷里厲聲呵斥,那伙人才悻悻散去。“晚意!你怎么樣?”
婦人摟著那姑娘發抖,轉頭看見顧青鳶額頭的血,忙從藥箱里掏出血藥,“你是……
將軍府的小小姐?”
婦人認出她鬢邊那支刻著顧家徽記的銀簪,驚得藥箱差點脫手。
顧青鳶暈乎乎地搖頭,額角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粗布裙擺上。她看著被婦人緊緊抱住的云晚意,那姑娘額角也破了,卻還睜著眼睛望她,眼里的倔強像極了被沈玉薇的丫鬟刁難時,自已攥緊拳頭不肯哭的模樣。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或許是想起前日在府里,柳姨娘給她讓的新鞋被嫡母身邊的婆子故意踩臟,她只能低著頭說
“不礙事”;或許是看見云晚意死死攥著藥簍的樣子,像極了自已藏起偷偷畫的槍譜時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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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藏在規矩縫里的委屈,那些不敢聲張的倔強,在這一刻忽然找到了出口。
原來被人欺負時,是可以站出來的。原來護著別人,比忍氣吞聲要痛快得多。
“我沒事。”
顧青鳶抬手抹了把臉,聲音卻亮得很,“她們先動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