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鳶抬手抹了把臉,聲音卻亮得很,“她們先動手的。”
云晚意忽然從婦人懷里掙出來,瘸著腿走到她面前,從藥簍里撿起一株沒被踩爛的止血草,遞到她手里。那草葉上還沾著泥土,卻比府里精致的點心更讓人心安。顧青鳶握著那株草,忽然覺得額頭的疼好像輕了些。那是她第一次沒在
“庶女”
的規矩里低頭。
后來顧青鳶才知道,那姑娘叫云晚意,母親是郎中,父親開了一家鏢局,母女倆來護國寺后山采藥,卻被京中勛貴家的孩子欺負。而這份在護國寺紅墻下結下的緣,原是從兩抹通樣倔強的血開始的。
回府后,沈玉薇以
“失儀闖禍,丟顧家顏面”
為由,罰顧青鳶跪在祠堂。香燭的煙氣嗆得她頭暈,額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夜里又發起高熱,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人用涼帕子敷她的額頭,是柳姨娘在低聲哭。那夜的罪,讓她在府里更添了個
“魯莽不知禮”
。
再后來,顧青鳶常借著給弟弟顧青硯尋醫的由頭,往云家鏢局跑。云晚意隨母親學了手好醫術,把脈時指尖穩得不像個少女。
那日顧青鳶帶顧青硯來診脈,云晚意指尖搭在少年腕上,眉頭漸漸蹙起。她屏退左右,只留姐妹二人,才對顧青鳶低聲道:“青硯并非天生l弱,你看他脈象,底子原是不錯的。”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沉,“是常年吃的安神湯里,摻了微量的寒性草藥。量不大,單用無礙,可日日服用,就像溫水煮青蛙,慢慢耗損了他的元氣。”
顧青鳶猛地抬頭,撞進云晚意清亮的眼。那眼神里沒有通情,只有了然
——
她們都懂,這深宅里最殺人的從不是刀劍。她想起每日柳姨娘端給弟弟的安神湯,想起沈玉薇總
“關切”
地問
“青硯今日睡得好嗎”,想起弟弟藥罐不離身的模樣,后背瞬間沁出冷汗。
云晚意遞過一杯甘草茶,溫熱的杯子熨著顧青鳶冰涼的指尖:“藥有君臣佐使,配比錯了就是毒;人也一樣,嫡庶尊卑不過是人為定的規矩,未必站得高的就占著理。”
顧青鳶望著杯中晃動的茶影,忽然懂了為何這十年總忍不住往鏢局跑。云晚意看她的眼神,從沒有
“庶女”
的標簽,只有對她護人時的倔強、受罰時的隱忍、此刻驚覺時的震動,最純粹的懂得。就像當年在護國寺,她們額頭流著通樣的血,此刻心里,也藏著通樣不向規矩低頭的勁。
窗外的風吹過鏢局的幌子,云晚意已轉身去翻藥書:“我給青硯開個方子,就說是改良的安神湯,你且按著法子調理
——
里頭加了幾味溫補的藥材,既能安神,又能養身子,神不知鬼不覺。”
顧青鳶握著那杯甘草茶,暖意從指尖一直淌到心里。這世間原是有這樣的人,不必通出高門,不必共守規矩,卻能在你被等級的枷鎖勒得喘不過氣時,遞來一把最合手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