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窗的桌上堆著幾本卷邊的雜志,《兵器知識》《大眾電影》,封面都褪了色;
中間的桌角壓著個搪瓷缸,印著“勞動模范”的紅字磨得只剩個輪廓;
墻角的鐵皮柜掉了塊漆,露出銀白的底色,柜門上貼滿黃色便簽,字跡密密麻麻的,大概是換班提醒。
墻上的制度牌也透著年頭,“門衛崗位職責”幾個字的邊角卷了翹,下面的條款里,有幾處用紅筆改了又改,比如“巡邏時間”被劃掉“兩小時”,改成了“一小時”,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冬季加勤”。
溫羽凡的目光剛掃過墻上的排班表,就聽見“嘩啦”一聲——靠窗的瘦高個連忙合上手里的雜志,站起身時帶得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輕響。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保安制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細瘦但結實的手腕,臉上的笑像剛曬過的被子,暖乎乎的:“新來的兄弟?”
“這是丘詠,咱這兒的‘活字典’,廠里誰都認識。”小吳拍了拍溫羽凡的肩膀,又指向旁邊那個正慌忙把手里東西往抽屜里塞的矮個子,“那是張茂,手里總搗鼓些小玩意兒,修個對講機、換個燈泡什么的,找他準沒錯。”
張茂被說得臉一紅,手還卡在抽屜縫里,露出半截舊手表的表帶。
他抬頭時眼睛瞪得溜圓,好奇地打量著溫羽凡的輪椅,卻沒多問,只是撓了撓頭,聲音有點悶:“以后……有什么要幫忙的,喊一聲就行。”
最里頭辦公桌后的中年男人這時站了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沉響。
他肩寬背厚,保安服的扣子崩得緊緊的,喉結動了動,目光先落在溫羽凡的輪椅上,又很快移到他臉上,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粗糲卻穩當:“我是胡軍,這保安隊的隊長。”
“胡隊以前在部隊待過,身手利落得很。”小吳湊到溫羽凡耳邊小聲說,眼里閃著崇拜。
溫羽凡剛要開口,就被丘詠搶了先:“歡迎歡迎!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他說著從桌肚里摸出個蘋果,往溫羽凡手里塞,“剛從食堂門口買的,甜著呢。”
張茂也跟著點頭,從抽屜里掏出顆奶糖,剝開糖紙遞過來:“吃這個,甜的。”
胡軍沒說話,只是轉身從飲水機接了杯熱水,杯壁上凝著水珠,他把杯子往溫羽凡面前推了推,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輕響:“先暖暖手。”
溫羽凡握著溫熱的水杯,看著眼前三張帶著善意的臉,鼻尖突然有點發酸。
他低頭時瞥見自己蓋在腿上的薄毯,又抬眼望見墻上排班表上“李躍、張子遠”兩個名字被紅筆圈著,旁邊寫著“夜班”,心里那點拘謹漸漸化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落在丘詠翻開的雜志上,落在張茂露出的手表帶上,也落在胡軍那杯冒著熱氣的水上。
溫羽凡輕輕吁了口氣,暖氣混著煙草味鉆進鼻腔,竟比辦公室的熱流更讓人踏實——這里沒有同情的打量,沒有刻意的回避,只有像舊桌椅般實在的接納。
“謝謝大家,”他的聲音比平時穩了些,“以后……還請多關照。”
張茂突然一拍腦門,從抽屜里翻出個筆記本:“哦對了!李躍和張子遠上夜班,這會兒在宿舍補覺呢,晚上交班你就能見著。”
溫羽凡點點頭,目光掃過墻上那張被膠帶粘了又粘的合影——七個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擠在廠門口的石雕字前,笑得一臉燦爛。
他忽然覺得,這斑駁的辦公室、磨舊的桌椅,還有眼前這些帶著煙火氣的笑臉,像塊剛烤好的饅頭,粗糲卻熱乎,穩穩地落進了他空蕩了許久的心里。